到了。
亭外，站兩人。
亭內，坐一人。
人前一桌，桌上有茶，配有一杯。
入秋時節，又是傍晚時分，天氣轉涼，一陣細風拂過，微寒。
此時，杯中冒著熱氣。那人持杯，送至嘴邊，先輕輕吹了吹，方才送入口中。
那品茶之姿，高雅至極。
來人便是雇主，確切的說是拋頭露面的雇主。
此人身著黑色長袍，頭戴草帽，微欠著頭，寬大的帽檐遮住人臉，看不清樣貌。
以多年的江湖經驗，大哥心知此人雖是江湖人打扮，端的卻不是江湖氣，而是官氣。
此時尤甚。
來人不透露姓名，大哥也不敢多問。
大哥定了定神:“大人！”
大人聲音略顯低沉:“來了？”
大哥:“來了，您要的東西，也都帶來了！”
大人:“很好，呈上來。”
大哥:“是。”
大哥正欲上前一步，卻突有一陣風襲過，一人瞬而憑空出現，來到大哥身前，雙手接過長匣，小心翼翼送至亭內，輕放于桌前，然后退后兩步。
再一閃身，人又憑空不見。
大哥心中一緊，二弟更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此人修為遠勝二人，若動起手來，絕無活命的機會！
大人輕撫長匣，忍不住脫口贊嘆:“真是好東西！”
大哥不動如山，心中卻在打鼓。
二弟自然知曉匣中所盛之物，忍不住打一哆嗦，冷汗直冒。忽見大哥怒視而來，又趕忙收斂，強忍著鎮定心神。
大人有所察覺，眉梢微皺，慢慢將長匣打開，頓時一愣:“這是何物？”
大哥一臉嚴肅以對:“至寶！”
大人幾分猶豫，取出匣內之物，仔細端詳一番，忍不住反問道:“你說……這是什么？”
大哥:“是至寶！”
大人斥問:“這算哪門子的至寶，分明就是一根……燒火棍！”
大哥故作鎮定:“呃……看著是有點像！”
大人大怒:“哼……你耍我？
大哥抱拳探身低頭:“小的豈敢，大人息怒！”
大人:“不敢，那你倒好生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故作委屈，雙手抱拳，半跪于地:“大人，這倒是難為小的了，我們此回行動，全部是按照指示辦事，而且，為取此物，可是九死一生方才到手的啊！”
大人質疑:“你確定？”
大哥:“確定。”
大人:“沒有取錯？”
大哥:“那密室之內，只此一物，錯不了！”
大人:“傳聞葉淮生所得至寶，可破那獨步江湖的暗器孔雀翎，就這么根破棍子，怎么破？”
大哥緘口不語。
二哥見大哥梗住了半天不答話，心中焦急，一時沒忍住，撓著腦袋，幾分戰戰兢兢的幫襯道:“興……興許是在那孔雀翎發動之前，先發制人，一擊斃命！”
大人噗嗤一聲，似笑又怒:“虧你想的出來，你當我是傻子么？”
二哥趕忙壓低身體:“小的不敢……”
大人白了二弟一眼，不再理會，自顧自小聲嘀咕:“莫非情報出了問題？”
大哥耳尖，馬上壯著膽子道:“大人，小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人:“說！”
大哥:“小的認為，葉淮生自知惹禍上身，早作防備來個偷梁換柱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來人:“只是什么？”
大哥:“迄今為止，葉淮生得至寶一直都只是傳聞，卻從未有人親口證實！”
大人:“你是說，這可能是個局，要么是葉淮生做的局，要么是有人拿葉淮生做了個局？”
大哥：“小的也只是斗膽猜測，卻無真憑實據。”
大人：“看來還真是大意了，小看了此事，也小看了葉淮生！”
說著，大人瞟了大哥一眼：“他人呢？”
大哥趕忙側身擺手，示意二弟上前。
二弟剛起身，趔開大步正欲上前，突然又是先前熟悉的一陣細風襲來，一人便阻其身前，伸手將裝著葉淮生頭顱的黑口袋接了過來，然后打開口袋，取出葉淮生的人頭，面朝大人放于桌上。
大人:“呵，一代人杰，就這么死了，也是可惜了！”
大哥:“不光是他死了，連同觀云山莊上下三百五十六口，全滅。”
大人:“嗯，干的不錯……這下可夠江湖上熱鬧好一陣子了！”
轉念一想，大人又皺起眉頭：“不過，他這么一死，寶物真假還真就成了個不解之謎！”
大哥心里一驚，趕忙接下話茬說道:“如若葉淮生以假亂真，真的定會轉移他手！”
大人:“那你倒說說，他會誰托付給誰？”
大哥猶豫了片刻:“除了白玉京，小的想不出還有第二人……”
大人默默點頭：“確實，只有他最合適。”
大人陷入沉默，空曠的場地，氣氛卻有些壓抑，跪在對面的二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事有意外，亭內之人不得不好生盤算另一件事：該如何收場。
比如，到底該不該讓眼前這二人，見到明日的太陽。
大人聲音略顯低沉:“白玉京……還真有些棘手，想找他的麻煩可不易，他若主動找上門自討麻煩，后果更是不堪設想啊……”
大哥趕忙應道:“事已至此，小的以為，當做最壞打算，絕不可走漏半點消息出去……”
大人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想必你也已猜到你二人的結果，為何還敢前來赴約？”
大哥雙漆跪地，頭狠狠磕于地上:“小的自知大人手眼通天，逃，必死無疑，來，說不定大人還可以網開一面，為我而人留一線活命的機會！”
一是場貓捉老鼠的游戲。
大人沉默不語，似在思考，茶碗在空中劃出一個又一個圈。
大哥繼續說道:“小的以為，江湖上很快都會傳遍，葉淮生身死，山莊被屠，至寶被盜，此物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
大人:“哦……說下去？”
大哥:“重要的是，至寶究竟流入誰手？所以線索必須到我們這里全部切斷，然后想辦法把眾人的目光引向另一個方向，而這白玉京，再適合不過！”
大人:“嗯，倒也是個辦法！”
大哥:“我與二弟既然想活命，自然要向大人獻出足夠誠意！”
大人:“哼，你倒是說來聽聽？”
大哥:“其一，由我等散布消息，此后便退隱江湖，換個身份，不再出現。”
來人譏笑一聲：“哼，說的倒是輕巧，你鬼影宗上下百余號人，百余張嘴！”
大哥突然嗓子一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語氣深沉的說道:“不瞞大人，鬼影宗辦事有個規矩，向來只有參與者才會知曉其中內情，不可牽連無關，其余人等也一概不知不聞不問。”
大人:“你們此番行動，出動了多少人？”
大哥“此次行動一共二十一人，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再生變故，現在，除了我二人，其余十九人已全部在歸途之中陳尸清潩河之中！”
來人驚訝:“你把他們都殺了？”
大哥咬緊牙關，狠狠擠出來一個字：“是！大人如若不信，可派人手前去，一探便知！”
大人點了點頭:“夠謹慎，夠狠辣，夠果斷！”
大哥繼續道:“其二，我與二弟已打算就此脫離鬼影宗。剩下的弟兄長期潛伏于江湖之中，尤擅水下運作，各有所長，于大人而言，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用處，干些臟活累活最適合不過。”
大人冷笑:“聽你的意思，不但要保你兄弟二人性命，還要給鬼影宗謀條生路，你這怎么看也不像是求人，倒像是講條件……膽子不小！”
有殺氣，很強。
大哥額頭沁著豆大的汗珠:“小的不敢，小的句句肺腑之言，望大人明察！”
大人一副抑揚頓挫的腔調:“不過……倒也有情有義，以折十九個弟兄為代價，博全宗上下可活，你這本賬算的倒是精明！”
殺氣退。
來的快，去的更快。
大哥:“江湖上接生意，自然懂得及時止損的道理。”
大人點頭:“生意……”
大人皺眉：“可是，你的誠意……還不夠！”
大哥略有遲疑，旋即有了決斷，立刻從腰間取出一物，雙手奉上。
大人:“宗門令！”
大哥:“鬼影宗規矩，認令不認人，執此宗門令，可號令全宗！”
人影又現，取走了宗門令。
大人不動聲色，沉默片刻：“還是不夠！”
大哥心中惱怒，卻不敢形表于色，只好繼續委曲求全，雙手抱拳：“小的已傾盡所有，還請大人明示，給個活路！”
大人譏笑：“你且回答我一個問題。”
大哥：“大人請說……”
大人：“你還忽略了一點……如若白玉京向江湖人說，葉淮生并未將所得至寶托付于他，結果會怎樣？”
大哥心中一驚，竟無言以對：“這……”
大哥心頭一緊，汗毛扎透了衣服！
大人很隨意，提壺倒茶，舉杯輕聞:“這泡茶的門道，你可知曉？”
大哥遲疑片刻:“江湖糙人，略知一二，卻不怎么講究！”
大人:“那我來給你說說。”
大哥:“謝大人不吝賜教，小的洗耳恭聽！”
大人很是得意:“這泡茶，講究的是一泡水，二泡茶，三泡四泡泡精華，我這個人有個講究，只泡前三，尾四不要，你可知為何？”
二弟聽的迷糊，不知其意，滿臉新奇的看著大哥。
大哥身體不動，腦子卻在飛快的盤算著，聽大人這么一問，趕忙謙虛請教:“請大人明示！”
大人頓了一下，一番高高在上的姿態，透盡虎大壓身的氣勢:“通常這茶過了第四泡，也就沒有精華留存了，吃干榨盡的事，我不屑于做，所以這第四泡的精華，要留下倒掉，這叫……”
大哥眼睛一亮，接過話茬說道:“取舍有道，生生不息！”
大人微微一笑:“嗯，倒是個聰明人！所以，你覺得接下來……”
大哥沉思片刻，一咬牙，彎腰曲背，跪著向前挪動兩步:“大人，小的有個不情之請！”
大人:“說！”
大哥:“小的突然想到，我與二弟隱匿江湖，以后過著尋常百姓的日子，生火做飯難免要有根燒火棍才算方便，如果大人不介意的話……”
大人突然哈哈哈大笑:“既然是開門做生意……好，你二人如此盡心盡力，該給的酬勞自然一分不少，這燒火棍嘛……全當送于你們的一份人情吧，拿去！”
話音剛落，一根棍子自亭內飛出，大哥雙手接下，連忙叩謝亭內之人。
大人突然嚴肅非常:“你們兩個給我藏好了，記住說過的話，管好了嘴，千萬別出岔子！”
大哥與二弟異口同聲:“是。”
冷風又至。
大人：“記住，你們兩個活，鬼影宗上下才可活！”
大哥:“小的記下了，謝大人不殺之恩！”
大人:“嗯……去吧，從后山走！”
大哥與二弟拜謝，趕忙躬身退去。
大人:“放出消息，觀云山莊乃江湖名門正派，葉淮生更是一代英才，卻遭歹人屠戮，實乃人神共憤之舉！現如今，兇手疑似在布衣鎮出現，所有江湖能人義士，應聯合起來，討伐兇手，還我江湖清明！”
“是！”
一個影子迅速隱沒于黑暗之中。
馬車緩緩而來，亭內之人起身：“走，回去！”
一人攙扶，提袍上車，手中正把弄著一枚黑色的令牌。
“哼，鬼影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