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小才的想法挺好，但這漢子還是沒能熬過去，在地上掙扎沒多久，嘴里便開始突突冒血，哆嗦不止，眼見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活不了了。

致命傷是腹部那一槍，唐小強打的。

一切說來話長，但從許遠峰率先開火到最后一名漢子倒地瞪眼掙扎行將死透，前后也不過二三十來秒的時間而已。

此時大堂里其他食客一陣雞飛狗跳，各尋掩體。

許遠峰、梁筱雨和唐小強也并未急著向前靠攏，同樣閃身到一旁踢翻了桌子，側身探頭觀望，防止有人并未死絕再生變故。

小才也縮在通道口，雙手抓搶，側身看著前方，眼神瘋狂掃視，一邊注意下方那被自己打了四肢的漢子的情況，也在觀察另外那名被梁筱雨三槍擊倒的那人。

小才這模樣看起來很是專業，但其實壓根就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打空了彈匣。

至于爆頭那個，倒是沒人再管，那鐵定死絕，沒有懸念。

順姐水餃店里的員工似乎不是特別慌亂，仿佛對此挺有經驗的樣子，躲藏得很是專業。

甚至連槍聲平息了都沒人急著出來打望，顯然防的是還有狀況，也不想摻和進別人善后掃尾的事情里去。

估計是打算等差不多了，報個警，就完事兒。

這家飯店開了許久，檔次也算不得高，是個接地氣的地方。臨冬縣也不是什么治安特別好的地方，一年總有那么三兩次火拼，屬于是見慣不怪了。

這畢竟是自己的事，唐小強先于通道后方的小才對了個眼色，然后提著槍走上前來，跳過了被爆頭那位，只檢查了另外倆人狀況。

搖搖頭。

“沒了。”

許遠峰與梁筱雨也提槍向前靠攏，倒也無需商量，而是分立兩旁做拱衛之勢。

唐小強感謝地看了二人一眼，“謝了，兄弟。”

語言的玄妙難以盡述。

幾十秒前，之前唐小強喊許遠峰也張口閉口兄弟，顯得也很真誠熱心，但總給人浮于表面之感，只覺這聲兄弟來得好隨意，不怎么真心實意。

但現在，這兄弟倆字卻像是蓋了個鋼印，沒有刻意加重語氣，卻言之鑿鑿，一口唾沫一口釘。

這三個殺手當然是沖著他唐小強來的。

隨便換了唐小強別的任何一個熟人，哪怕是他的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處在許遠峰當時那位置，那立場，恐怕開槍都不會這么果斷，會稍有猶豫，又或者即便想幫手，怕是也來不及。

但許遠峰不但動了，還反客為主，在對這些人的身份來頭底細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直接給干了。

這般魄力，這般義氣，讓此時呼吸還依然急促的唐小強無比動容，只是在強自鎮定而已。

“不用謝。”許遠峰擺擺手，“知道這些人哪來的嗎？”

“暫時不清楚。”唐小強搖頭，轉頭看向梁筱雨，笑嘻嘻道：“也謝謝這位姐們兒，你手上功夫真硬，能留個聯系方式不？”

梁筱雨給這二貨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一愣一愣的。

才剛死里逃生呢，命都是許遠峰和自己救的。

而且一開始他就該看見自己和許遠峰在一塊兒吃飯，哪來的臉這就當著許遠峰的面勾搭自己。

梁筱雨翻個白眼，撇過臉去。

嘁。

吃了個白眼，唐小強倒也不尷尬，只打了個哈哈，旋即又道：“槍聲傳出去有一會兒，估計警察快來了。你們倆先走，這里我善后掃尾。今天這事都沖我來的，你們倆是機緣巧合卷進來的。但既然我沒死，這事兒肯定還沒完，讓人發現你們的影子也不太好。”

嘭！

嘴里一邊說著話，唐小強卻已經抬手一槍打在了旁邊墻壁上。

那邊正有人想冒出頭來看看情況。

“都先蹲著，別出來東瞅西瞅，看見什么不該看的，命沒了。”

唐小強頗為冷厲地說道，然后又壓低聲音，“你快把你槍給我，我倆的槍口徑不一樣，尸檢肯定會檢查彈頭。回頭還你一把更好的。”

許遠峰點了點頭，倒也不廢話，把自己的槍扔給唐小強，讓梁筱雨戴上防毒頭盔，快速離去。

許遠峰所用的頭盔本來就有通電后單面透光的隱私模式，哪來遮擋面容倒是方便。

梁筱雨則是很有經驗，略顯寬松衣服向上一拉，遮住鼻孔，再在脖子后面打了個結，把下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又把防毒頭盔一戴，整個遮得嚴嚴實實。

下面露出雖不算纖細，但毫無贅肉充滿健美之感，很是誘人的腰肢。

沒等許遠峰招呼，梁筱雨便已經湊上來挽住他的手肘，勾著腰步伐驚惶地往外快速奔去。

二人出門時外面倒沒圍什么看熱鬧的好事者。

這不禁槍的世道，誰都知道喜歡看熱鬧的人容易死于非命。

警察也還沒來得及趕過來。

倆人倒是走得輕輕松松。

轉過兩條小巷后，梁筱雨這才松開許遠峰的手，變成并肩而行。

雙方都是見過世面，手頭沾了不少血的人，倒也沒什么劫后余生的驚懼感，只一邊走一邊低聲議事。

許遠峰先道：“今天這是突發情況，不過你的表現不錯，先給你加一千的獎金，不多，算是個心意，以后也虧待不了你。”

梁筱雨也不矯情，只大大方方一拱手，“多謝老板。”

“今天這事我們倆是適逢其會，唐小強全攬他自己身上，不主動扯我們的話，別人不會知道我們也參與了。另外兩桌吃飯的只是普通人，坐得距離我們也較遠，應該沒怎么看清我們的長相。順姐水餃的店里也沒監控。你也不用過多擔心。”

梁筱雨點頭稱是，她也這般認為。

“行了，你可以先去囤一些保質期比較長的貨……總之具體的事情都給你操辦，我只看結果。”

說完，許遠峰又給她轉了一筆錢，一部分是進貨的本金，還有一部分是她本月的四千底薪，以及剛才承諾的一千獎金。

隨后二人揮手作別。

許遠峰回了青云筑，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又把小桌板擺在面前，一邊制造子彈一邊琢磨唐小強那事兒。

雖然那三個殺手被滅得飛快，但其實非常專業，很是狠辣。

這絕非等閑之輩。

不知道究竟是誰找來的殺手，但這梁子肯定不簡單，已經達到了必須物理毀滅才能了結的程度。

但許遠峰又覺得，以唐小強那性格，按理說很難結出如此深仇大恨，哪怕因為好色與人爭風吃醋，也不至于輕易花這么大的加錢，找來三個如此兇殘的殺手，并且還是在縣城里動手的地步。

這必然是難以調和的利益之爭。

說到利益之爭，許遠峰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一來這臨冬縣，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的蘇家兄弟與唐貴的矛盾。

直覺告訴他，很可能真是這樣。

但不能理解的是，以他對蘇興這隊長的觀感來看，哪怕雙方有利益矛盾，怎么也不至于嚴重到圖窮匕見的地步。

如果雙方仇怨深重之此，都要血濺五步了，那蘇興完全沒必要無論是在自己面前，還是在已經死去的秦山面前，甚至是在七隊內部的其他人面前都表現出對唐貴格外敬重的姿態。

就算蘇興是在惺惺作態吧，可這有什么意義？

還有掩飾的必要么？

再說了，就算不少人都知道唐小強是唐貴的私生子。

殺一個唐小強的意義，又在哪里？

只為了激怒唐貴嗎？

激怒之后如何收場？

許遠峰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蘇興是不是人格分裂，可再三會想，甚至結合兩世人生的見識，都判斷不出其中韻味。

許遠峰的這般疑惑，在當天傍晚時略微得到了解答。

包括他自己在內，城南三站下屬安防大隊，所有隊長副隊長以及組長，全部被召回三站總部，參加一場全面會議。

唐小強正是這場會議的主角。

他先走上臺，指了指自己的左邊肩膀。

那里貼了厚厚一層繃帶，已經被血浸透。

他咬牙切齒，似是忍痛，又似是怒火中燒地咆哮道：“今天中午，有人要殺我。要不是老子有點身手，就他媽當場死透了！媽的就差一點！”

許遠峰當然知道這貨是裝的傷，毛都沒蹭到一根呢。

有一說一，演技不錯。

嘭地一下，唐小強右手重重一拍桌子，似是牽動了傷勢，甚至腦門上都擠出了幾滴汗珠出來。

感覺他是進入狀態了，下一秒，唐小強又往前走了兩步，竟是站到了坐在會議室最前排靠左位置的蘇興面前。

但他也沒低頭去看蘇興，只高高揚起右手，嘴里罵罵咧咧個不停，“想殺老子？艸尼瑪的，沒那么容易！三個人，一個被老子一槍爆頭，一個被老子三槍干翻，一個被老子打成篩子。就尼瑪這種狗東西，也敢來殺老子？”

唐小強罵得那叫一個興高采烈，唾沫橫飛，賊帶感。

就是苦了坐在他前面只有一桌只隔的蘇興，真真是被糊了一熊臉。

但蘇興也不氣惱，只苦笑著搖頭，甚至不擦臉，當真是唾面自干了。

到這時，坐在后方的許遠峰大約品出味來了。

唐小強顯然篤定了真就是蘇興找的人，現在不好公開翻臉，大約是還沒抓到實錘證據，只能隔靴搔癢一般惡心惡心對方，勉強也算個警告。

沒看坐在臺上的唐貴也不再笑嘻嘻的，只陰沉著臉，但并不阻止唐小強的胡作非為。

也確實該他胡作非為一下，換任何一個人在鬼門關前這么走一遭，那鐵定冷靜不了。

哪怕沒辦法親見，但光憑想象就知道，只帶著個咸魚小弟小才的唐小強，獨面三個職業殺，那場景肯定驚心動魄生死一線。

在座絕大多數人都知道唐小強的私生子身份，此時心中卻又各有感觸。

以前代價都覺得這貨就是個扶不上墻的懶散紈绔，以好色聞名，著實沒看出來還有這般伸手。

一個打三個，全部反殺，只傷了一臂。

了不得。

真了不得。

感受著臺下眾人那倍感驚嘆甚至隱隱有些佩服的目光，唐小強也不大喊大叫了，右手叉會腰。

可把我給牛逼壞了。

不過唐小強的表演并未持續太久，主要還是坐在后面的許遠峰實在有點繃不住想笑，以至于十分痛苦地開始揉臉，免得真笑出聲來。

唐小強哪怕臉皮極厚，也稍感不好意思，恰好唐貴輕咳一聲，示意他該收工了，他立馬順勢只哼了一聲，便一步三搖地走到臺子旁邊找了根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

唐貴輕輕敲了敲桌子。

與此同時，會議室前方的投影幕上顯示出幾張照片，還有一堆文字。

“三個槍手的身份已經查出來了。城東七十公里外坎子溝里來的人。坎子溝的事情，相信除了剛升組長的極個別同事以外，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我可以認為，這是坎子溝對我唐貴，對城南站，甚至是整個臨冬縣回收公司的挑釁。之前坎子溝做私坊，半夜里來我們的規劃區搞偷偷摸摸，我們也只是和他們小打小鬧，略作懲戒。”

“現在他們還不服，覺得自己光腳不怕穿鞋的，稍微被我們抓了幾個人，打了兩個小窩點，就踏馬敢讓人鉆進來殺我三站的組長。”

“那踏馬改天是不是要進我唐貴的屋里埋炸彈？是不是干脆要在這件會議室里埋炸彈？把我們都給埋了？”

“這是啥？是騎我唐貴的臉，是騎在座所有人的臉！不給他們點厲害的，以后是不是隨便大荒地里來個誰，都能在你們頭上拉屎拉尿？”

“這事兒不算完！也完不了！就從這次投放日結束的晚上開始，給老子打，要打得坎子溝里的人冒不了頭，出不了溝，出來一個給老子干一個，把這些狗日的在外面的窩點給老子拔完了。”

“老子不管坎子溝里的水有多深，都填平了！”

唐貴重重一拍桌子，算是給事情定了徹底的基調。

許遠峰這時候也才知道，難怪組長會有警務編制。

組長擔綱的，的確不僅僅是守衛之責，也包括對外執行這種半軍事行動的職責。

哪怕只是小規模的行動，本質上也是戰爭。

看著臺上揮斥方遒的唐貴那反光的頭頂，許遠峰卻下意識的會心一笑。

甭管唐禿子和蘇氏兄弟之間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管三個殺手是不是真坎子溝弄來的，還是蘇興弄來的，反正只要干起來，似乎反而是自己的好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