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有村民路過,都是只能下到田坎邊上回避,駐足觀看。
看了眼周遭的環境,一人來到馬車之前,恭敬道:“大人,前面就是吳家村了。”
車內傳出一個聲音:“知道了。”
車內之人,正是江舟縣縣令范顥。
原本押送俘虜這件事,只需要安排幾個小吏去做就好。
但不知怎的,范顥今日頗有幾分興致,突發奇想要見見這位“仙師弟子”,因此安排了車馬和衙役護送前來。
進入吳家村口,卻不見李道元等安排的人前來。
范顥心中有些不滿:“這小子,是怎的回事?”
盡管他沒有提前告知,自己要來吳家村這回事,但受到如此怠慢,還是心中有些不快。
就在此時,一陣嘈雜的聲音灌入耳中。
“應該是六十!”
“不可能,是三十!”
“就是三十!”
“你們都錯了,我算出來是一百整……”
側過頭看去,范顥見到一個茅草屋內,一群幼童圍著趴在桌子上,仿佛在爭論著什么,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
“看樣子似乎是個村學。”范顥心中道,不過又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看到在這房屋的前方,掛著一面黑乎乎的板子,上面還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符。
有些是個圈,有些是個叉,有的則是跟樹杈一樣。
這些是什么東西?
還有這些幼童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疑惑之下,范顥走進茅草屋之中。
見到有外人走進,尤其是范顥身上穿得富麗堂皇,幼童們不禁一愣,隨即閉上了嘴巴不敢出聲,一個個都是乖巧的模樣。
范顥張口便是訓斥道:“你們這些幼童,不好好學習圣人書,胡扯瞎鬧些什么?還有蒙學的先生何在?為何不見蹤影?”
有幼童小心翼翼回答:“先生去茅房了,讓我們自習,所以我們在解一道題。”
聞言,范顥更是眉頭皺起。
解題?
什么圣人文章里,需要三十六十的數字來破?
隨后拿起桌子上的紙張,瞟了一眼,范顥更是大怒:“你們平日里就學習這些奇技淫巧?”
只見那紙張之上,寫的并非什么圣人文章,而是一道數學題。
【修房子,甲乙合作需要十天完成,甲單獨做需要十五天,乙單獨做需要幾天?】
這些分明是算學的范疇!
算學,在北宋算不上一門真正的學科。
真正的學科應該是例如《詩》、《書》、《易》、《論語》和《孟子》等經典,連科舉考試的內容也都是從中選取。
因此,這個時代的數學地位可想而知,雖然沒有到所謂人人喊打的地步,但也絕對屬于“奇巧淫技”這類范疇。
考試都不考這個,你學來有什么用?
能當官嗎?
而從科舉中走出來的范顥,也下意識地鄙夷這種“野狐禪”。
幼童乃是國家的未來,哪位蒙學先生如此大膽,居然敢給幼童學這種東西?
范顥心中凜然,下定決心要將此人抓起來,狠狠打一頓板子,以示警戒!
而就在此時,只見一位身穿藍布長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了過來,見到范顥便是臉色大變,徑直行禮道:“學生吳興義,拜見縣尊!”
范顥冷冷問道:“你就是這村學先生?我問你,你教授這些算學的目的何在?!”
吳興義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縣尊饒命!我平日里蒙學用的教材,都是《千字文》之類的典籍,這些算學,不過是平日里戲耍而已,并未真正教導!還請縣尊開恩啊!”
范顥依舊不肯饒恕,指著房前的黑板訓斥道:“哼,光是算學也就罷了,你這板子上寫的是什么?歪歪扭扭像什么樣子?依我看,你教導的奇技淫巧,可不止這算學一門!若是留你,豈不是毒害了我江舟一批讀書種子?”
正要喊人拿下,卻聽見外面一人徑直鉆了進來:“縣尊息怒,此事乃是我自作主張,不管吳興義的事情。”
回頭看去,只見一白衣青年走進屋內,對著范顥道:“不知縣尊親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范顥道:“你就是李道元?”
“正是。”
“本以為能擋住山賊的所謂“仙師弟子”必定是通儒達士之輩,沒想到卻喜歡鉆研這些野狐禪!”范顥毫不客氣,對李道元第一印象十分差。
李道元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爭辯,只是道:“縣尊誤會了,這些不過是幼童嬉戲而已,豈能當真?”
“至于蒙學教材,在下倒是有兩本,才疏學淺,不知道能不能入縣尊的眼。”
說罷,轉頭道:“徐晃,將你的教材拿出來,呈給縣尊。”
一個幼童哆嗦著取出兩本書來。
范顥接過來,帶著不屑的神情翻看了一下,突然愣住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再看下一本。
“弟子規,圣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余力,則學文。入則孝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冬則溫,夏則凊,晨則省,昏則定。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事雖小,勿擅為,茍擅為,子道虧。物雖小,勿私藏,茍私藏,親心傷……”
范顥抬起頭來:“這是你寫的?”
李道元絲毫沒有謙遜:“是。”
《弟子規》和《三字經》,兩本古代歷史上最有名的啟蒙作品。
即便是在現代部分地區,都會讓孩童學習。
其含金量可想而知。
李道元將其中一些內容去除之后,也是絲毫沒有羞恥地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沒辦法,誰叫《三字經》是南宋末年的教材,而《弟子規》甚至要到清朝才出現呢。
范顥即便是心中氣惱,也是不由得贊嘆道:“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乃是蒙學教材中的上品,能創作出此作來,屬實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