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自景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有個面色蠟黃，身形瘦高的男子正急忙從懷里拿出枚令牌，證明自己的身份。

那是東明衛的身份令牌，陳自景自己也有一枚。

“李云你竟然敢背叛黃天上神！！”有太平道的教眾憤怒喊道，恨不得上前將其撕成碎片。

“怎么能說背叛呢……我就從來就沒信過，何來背叛？”面色蠟黃的男子嘿嘿笑道，跑到陳自景身旁，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倒出點粉末在手心，抹在臉上。

只見他從臉上撕下張人皮面具，放在手里。

“你別血口噴人，我可是根正苗紅的東明衛百戶，怎么會去信仰黃天這種邪神？”

“你，你……”

那人氣結，說不出話。

“陳百戶，現在可相信我了吧？”那東明衛百戶對陳自景說道，“我們先前可還喝過酒呢？”

“孫明百戶？”

陳自景看清臉后，也認出其身份。

孫明是郡城會寧來的百戶，因為都是用刀的，陳自景在校場練武的時候跟他交流過幾句，所以有些印象。

“不錯，正是在下……沒想到陳百戶你實力竟然藏得這么深，連杜其卓都能將其斬殺，好在有你，不然我的任務怕是完成不了了。”孫明笑道。

陳自景還想說些什么，但是看見有太平道的成員想趁機逃跑，便打算先將這群人清理干凈再說。

半刻鐘后，地上躺滿尸體。

陳自景手臂彎舉，將刀身上的血跡擦拭掉，而后盤坐在地上，無名麻紙再度開始臨摹黃天神魄。

“孫百戶我們來聊聊……你說是范仙師派你來的，是什么意思？”陳自景伸手，示意孫明坐在他的身前。

“嗨……這有什么好聊的，范仙師前段時間抓住了個太平道香主，便讓我取而代之，頂替他潛伏進太平道里，伺機而動。”

孫明沒有坐下，而是邊說著話，邊伸手就要去拿黃天神魄。

“別碰那東西。”陳自景慢條斯理地說道。

聞言孫明動作一僵，他轉過頭看向陳自景，面色漸漸冷淡下來：“這東西可是范仙師指名道姓要的東西，陳百戶你什么意思，難道想違背范仙師的命令嗎？”

陳自景沒有接話，反而問道：

“你知道這東西是什么嗎？”

“這……范仙師要的東西，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孫明眼神有些躲閃，不再多說，轉身就要去拿黃天神魄。

“宋仙師是范仙師害死的吧。”

陳自景語出驚人，忽然說道。

見孫明沒有反應，他正欲開口再說些什么，就在此時孫明忽然從懷里拔出匕首，就往陳自景的脖頸抹去，意圖將其殺死。

可后者早有準備，碧落黃泉刀出鞘，貫穿而過。

孫明臉色煞白，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忽覺眉心刺痛，皮肉開裂，血線緩緩蜿蜒淌下。

看著倒在自己身前的尸體，陳自景若有所思。

他突然出手殺死孫明，有兩個原因。

一是后者想要動黃天神魄，這東西他費勁心思才弄到手的，連觀想圖都還沒臨摹出來，怎么可能就這么隨便的讓出去。

二是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來過這里……尤其是范常阿。

范常阿這人，有問題。

這點也是陳自景剛剛才想明白的，還是通過杜其卓跟孫明這兩人發現的。

陳自景對于范常阿的了解很少，此人是張源的四徒弟，服氣境煉氣士，在卜算方面有著極強的手段……這些就是他對后者的印象。

他來華陽縣的目的是什么？

除去太平道。

但他做了什么？

在幽山除鬼時，范常阿給出的太平道總駐地地址不正確，害得宋意身亡。

他說東明衛里有內鬼，將這個責任推卸掉，還順手拿走了東明衛的指揮權。

但從杜其卓的口中得知，范常阿早就知道了他太平道護法的身份，不僅提前把他調走，還特地讓隨行的東明衛看住他。

以幽山除鬼為時間點，如果在此之前范常阿就知道杜其卓內鬼的身份，那他卻沒有做出反應，那就肯定有問題；如果在此之后范常阿才知道杜其卓內鬼的身份，那他為什么不對杜其卓下手，反而只是將其調開？

難道是怕打草驚蛇，想順著杜其卓這條線，將太平道一網打盡？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可能性很小。

這點待定，真正讓陳自景起殺意的，是孫明的出現。

孫明是范常阿特地派來取黃天神魄的，說明后者早就知道太平道肯定能完成儀式，將黃天神魄接引出來。

他怎么知道太平道計劃的，又為什么這么肯定？

自幽山除鬼掌權以后，范常阿給東明衛安排的行動就莫名其妙，就在那里毫無意義的巡查縣城……還有就是華陽縣各村莊鬼災四起的時候，東明衛的辦事效率極低。

靠著李延年的感應，陳自景等人除鬼基本是一抓一個準，所以他沒有什么感覺。

但陳自景從其他百戶口中得知，他們帶人去村莊除鬼，到的時候十有八九撲空，只留下空蕩蕩的村莊，太平道妖人早就逃之夭夭。

起初他還以為是范常阿沒管過事，只懂修煉不懂指揮；或者是后者干脆就是蠢貨。

但現在看起來，范常阿布置的這些舉動更像是在故意放水。

他為什么要故意放水？

就是為了黃天神魄能夠順利的被接引出來……但黃天神魄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用于召喚出黃天真身。

范常阿要黃天神魄做什么？

陳自景不知道，但他知道肯定跟太平道脫不了干系。

但根據范常阿需要黃天神魄這點來看，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來剿滅太平道的。

得出這個結論，可以翻到上幽山除鬼那邊，不管范常阿是什么時候得知杜其卓內鬼身份的，他都有問題。

宋意的死，絕對有他的關系。

還有就是方才孫明的反應，在聽到陳自景說“宋意是范常阿殺的吧”以后，立馬對他下殺手，真相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范常阿肯定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有派人來取黃天神魄。

這件事見不得光。

若是讓孫明回到東明衛府邸跟范常阿上報這事，陳自景估計沒多久后者就會招他過去，說給他布置需要外出的任務，然后就莫名死在外邊，再回不來。

陳自景出現在石洞這里，就是觸碰到范常阿的禁區。

但此時他心里還有很多疑問。

于是陳自景將孫明的魂魄炮制成倀鬼，再將倀鬼杜其卓招出來，趁倀鬼孫明還沒炮制完成，朝他問道：

“范常阿是什么時候發現你內鬼身份的……或者說他到華陽縣以后，有什么奇怪的舉動嗎？”

杜其卓是千戶，直接聽從范常阿的命令，想來對后者的了解會更多些。

“我也不知道范常阿是什么時候發現我身份的，我也是被調去北邊出任務，想返回被阻攔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份暴露。”

倀鬼杜其卓回答道，“奇怪的舉動……范常阿原本不怎么愛說話，東明衛里所有的事項都是宋意指揮的，但在幽山除鬼的前幾天，布置計劃的時候，他一反往常地要求所有東明衛千戶參加，說大家都了解清楚，才能讓計劃更好的實行。”

“現在想想……他好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嗯。”陳自景頷首，揮手將他收起來。

根據倀鬼杜其卓所言，范常阿肯定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沒有揭穿。

范常阿的目的是取得黃天神魄，但有宋意在，他沒有東明衛的操控權，而且前者勢必會剿清太平道，影響計劃，所以他就通過傳遞消息給杜其卓，借太平道之手除去宋意。

范常阿故意讓太平道完成儀式，還要取走黃天神魄，說明他可能跟太平道有勾結……再往后延伸，云寧真人遭受埋伏可能也跟范常阿有關。

仙師門下各徒弟之間，難道也有爭斗？

陳自景若有所思，畢竟古代帝王子嗣為爭奪大統，互相廝殺的故事太多了，張源作為紫府境煉氣士，身份地位可比世俗王朝的帝王高太多了。

但云寧真人的身份可是仙人后代……這身份比張源還高，范常阿怎么敢動手的？

陳自景摸著手思考，這事應該跟范常阿沒關系。

還有杜其卓作為太平道護法，連他都不知道范常阿跟太平道有關系，所以后者跟太平道互相勾結也不大可能。

那范常阿要黃天神魄干什么？

黃天神魄只能用來召喚黃天真身，他一個仙師門徒要這玩意，放在家里當裝飾品嗎……

陳自景這樣想著，忽然間他福至心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會不會范常阿想通過黃天神魄，以此威脅，甚至是把控整個太平道？

畢竟黃天神魄是太平道最后的希望，是他們的命根子，如果范常阿把持著黃天神魄，加上他仙師門徒的身份，真的有可能做到這點。

太平道雖然沒落，但還有三個天師呢……當初陳自景從倀鬼季道人口中得知，除去華陽縣，郡城會寧還有大批的太平道教眾存在。

后者在會寧湊集召喚黃天真身所需的資源，除此以外，還有部分原因是在養傷，當初逃出江南時，被羅教一路追殺，會寧的那兩個天師皆身受重傷，需要調養。

所以收集黃天精氣神三魄的重任，只能交給杜其卓他們。

把兩邊的太平道算在一起，也是股不小的力量，三個丙境、大批丁境的鬼道修士，紙面實力甚至能頂得上半個南郡的東明衛。

除此以外，作為傳承久遠的勢力，太平道儲存著的功法、知識、各類信息也是極為珍貴的財富……更別說站在后邊的神明黃天。

想到這里，陳自景都有點心動，也想拿著這枚黃天神魄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過他也就想想，不敢真的做出這番舉動。

范常阿敢這么做，是因為他的身份跟實力。

陳自景沒有背景，實力也就一般般，真要這么做那等來的肯定不是太平道的臣服，而是拼死反撲。

但現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他半年前還不是修行者呢。

“奴拜見山君大人。”

這個時候，倀鬼孫明也出現在陳自景身前，畢恭畢敬地向他行禮。

“范常阿跟云寧真人遇襲有關系嗎？”陳自景問道。

“沒有關系，范常……”

倀鬼孫明剛開口，還沒說幾個字，忽然間發出慘叫。

只見他的魂體浮現出枯黑色的鎖鏈，鎖鏈上燃燒著熊熊烈火，將其焚燒。

不過須臾間，倀鬼孫明便被烈火焚燒成灰燼，隨風消散。

陳自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炮制倀鬼問話，這個探取消息無往不利的手段，這次卻失效了。

“這就是煉氣士的手段嗎……果真厲害。”陳自景長吐口氣，面色凝重。

他猜測只要是跟范常阿有關的任何信息，孫明都不能透露給別人，否則就會身死道消……這種手段陳自景也聽說過：煉氣士的心魔誓言；法家的真言契約；蠱徒的保密蠱等等都有類似的作用。

有能讓死人開口的手段，自然也有能讓死人閉嘴的手段。

“不過怎么說，范常阿大有問題，而且就是他殺了宋意，殺了自己的師兄。”

陳自景總結道。

這是籌碼。

用來殺死云寧真人的籌碼。

陳自景看向祭壇中央的黃天神魄。

這是第二個籌碼。

原本他一直想著怎么去殺云寧真人，但卻發現這根本不可能……這就陷入了死胡同。

如果自己解決不了矛盾，那就激化矛盾，讓能解決矛盾的人出來解決；同理的，如果他自己殺不死云寧真人，那就讓能殺的人去殺。

仙人后代又如何？

再怎么說都是人。

想屠仙難，殺個人還不容易？

俗話說的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做人要有膽量，要敢想，這樣才有成功的可能……若是連想都不敢想，連做都不去做，那肯定是成功不了的。

陳自景盤坐在石洞里，慢慢臨摹著黃天神魄。

許久之后。

【黃天觀想圖·殘圖壹】

【觀想法種】：暫不可觀想

【眷數】：一千二百四十四

“第二張殘圖……只剩最后那張了。”陳自景起身，將黃天神魄取下，握在手里。

多出的眷數是他這段時間殺死眾多鬼物得來的，黃天神魄陳自景不打算毀去，哪怕這東西可能猛漲個兩三千眷數……但沒有完整的黃天觀想圖，這些眷數就是廢物。

這是他的籌碼，得妥善保管。

“范常阿……太平道……”陳自景在心里默念著。

走出石洞，朝霞漫天，透過縫隙灑在陳自景身上。

他走到那條丈寬的石縫前，駐足望向天邊。

東曦既駕，萬里霞云披上了金光熠熠的朝服，像是群臣在迎接著東皇的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