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云揉碎。

演武場上，積雪沒過腳踝，華陽縣初雪落下，意味著冬天已經到了。

大清早的，杜其卓忽然把所有東明衛都召集起來，就連派去巡視幽山、清理縣內等有要務在身的陳自景、高運等人也叫了回來。

距離定下計劃，已經過去接近半月，這段時間里，陳自景殺了頭狼妖，高運等人則是一無所獲。

但顧明德那里，他們不知道在干什么，接連抓到了兩個煉鬼的太平道方士，但沒來得及審問便都自殺了。

環視著在場眾人，杜其卓沉聲道：“郡城發來調令，要求南郡所有東明衛立即前往無生崖，將其徹底掃蕩一空。”

“無生崖里的鬼物沒有八百也有一千，哪有那么容易清理。”

李朝率先提出疑問，“而且那里陰氣又重，清掃后沒多久鬼物又會重新出現，上頭為什么要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不僅是他，幾乎所有人都帶著疑惑。

無生崖是南郡中部的一處險地，極陰之地，雖然面積不大，但兇險程度卻不下于幽山深處。

如若只是斬殺個別鬼物還好，但要將無生崖徹底掃蕩，那勢必會引起“鬼潮”，到時候成百上千的鬼物成群涌來，豈是他們能抵擋得住的？

這不是去執行任務。

而是讓他們去送死！

就算郡城東明司的東明衛實力極為強悍，確實有掃蕩無生崖的能力，但他們這些各縣城的東明衛，能有三成生還的幾率就得燒香拜佛了。

聽著眾人不滿的話語，杜其卓嘆了口氣：“你們以為我想去嗎？”

“云寧真人在無生崖游玩的時候迷了路，現在跟外界斷了聯系。”

“張仙師是仙門派來坐鎮會寧的紫府大能，云寧真人則是他最疼愛的徒弟，還有種說法是他的小女兒……她的外曾祖父更是名實打實的仙人！”

“仙人后代，天潢貴胄！她要是在南郡出事，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杜其卓瞥了眼演武場上的東明衛們，冷冷地說道：“云寧真人如果出事，我們全得以死謝罪。”

“不僅自己要死，就連九族都會遭受株連，親朋好友皆會慘死。”

眾人皆是默然。

長嘆一聲，杜其卓似乎心中積累著郁氣，無處發泄：

“我們其實還算好的了，至少我們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除了東明衛外，南郡各衙門的捕快、各軍營的士兵，全部得集合，隨我們同去掃蕩無生崖。”

“我們能活，他們呢？”

“他們都只是普通人，他們能有一個人活著回來嗎？”

沉默許久，陳自景開口道：

“那位只是迷路，不是受傷或者出事，就不能派精英隊伍進入其中搜救？非要搭上十幾萬人的性命？”

聞言，杜其卓搖搖頭道：

“無生崖內部的環境復雜，能夠遮掩天機，單靠人力去搜救，沒有個十來天很難有結果。”

“而掃蕩無生崖，如果不看犧牲的話，只需要兩天的時間。”

“每多拖延哪怕一刻鐘，云寧真人出事的可能性就大上一分，沒人敢擔上這個責任。”

這個時候，高運追問道，“那還潛藏在華陽縣內的太平道妖人呢？放任不管了？”

“等我們離去后，華陽縣的百姓們可能會遭其毒手，那樣我們對上頭也不好應付吧？”

他是真不想去無生崖，得想辦法給自己找個理由。

待華陽縣摸魚多好啊，去無生崖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百姓死就死了吧，今年的香火統籌已經取消了。”

杜其卓看了眼不遠處的院落，“顧千戶他們幾個今早就已經走了，可見郡城里的意思。”

“太平道只是小事，在這件事面前，不論什么事，都是小事！”

“南郡最北的汀溪縣還在鬧妖鼠災呢，那又如何？”

“百姓者，販夫走卒，牛童馬走之輩，低賤之人，豈能跟張仙師愛徒，天潢貴胄相比？”

陳自景聽著杜其卓所言，忽有所悟，終歸在仙人看來，百姓只是生產香火的工具。

仙人養人。

和人養雞鴨牛羊是一樣的。

都是牲畜。

聽起來有些荒謬跟諷刺，陳自景想笑，怎么可能是這樣的呢。

可他笑不出來。

因為現實就是這樣的。

……

萬里荒寒，連夕陽都似已因寂寞而變了顏色，變成一種空虛而蒼涼的灰白色。

天與地與山與人，上下一白。

等陳自景等人趕到無生崖時，其外已經站滿人群。

自東往西，望不見頭。

無生崖取自十死無生之意，其內遍地白骨，鬼氣漫天。

其中鬼哭狼嚎聲，女子啜泣聲、孩童嬉鬧聲、慘叫聲、怒吼聲混雜交織，魔音貫耳，惹得人腦袋發漲。

有披頭散發，眼睛突出，口里血紅長舌的縊鬼；有頭似猿猴，唇如朱砂，長有肉翅的雷鬼；有遍體生毛，生著三只眼睛的毛鬼。

陰冥鬼蜮，百鬼夜行。

“全軍舉旗，擺陣型，聽號令進攻！”有將軍親自擂鼓，嘶聲怒吼。

而陳自景等東明衛，則分為小隊潛入其中，從腹背中殺出，與外面的守軍里應外合。

走進無生崖后，景色陡然一變。

天空不再下雪，非常干燥。

陰沉的天，死寂的地，就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黑霧。

不管身處何處，鼻尖都縈繞著散不去的血腥味，待在這里，陳自景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浮躁起來，心頭被蒙上了一層霧似的，非常難受。

“你們跟好我。”

他冷聲道，王恒等人緊緊跟在他身后，不敢亂跑。

雄渾的虎煞從陳自景身上升騰而起，化作黑煙，如狼似虎，貪婪的吞食著周遭的鬼氣。

“百戶，該去哪里斬殺鬼物？”

王恒哆嗦著，指向東邊，“我看那里陰氣較薄，想來那里的鬼物不會太強，不如我們去那吧。”

“不去，去那里干嘛？”

陳自景瞥了眼王恒，“我不怕那些鬼物，你們也不怕？我們找塊地方躲兩天就行。”

“可是我們不是要去找那張仙師的愛徒……”

“她的死活，與我何干？”

雙目發寒，陳自景語氣平淡，“你們既然跟著我，我就不會讓你們死在這里。”

聞言，王恒等人皆是無比感動。

陳自景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一聲巨大的爆響聲轟然爆發，大地碎裂，怪異的嘶吼之聲傳來。

半空中陰氣凝聚，陰云密布。

有頭骨瘦如柴的鬼物從地里爬出，無邊陰氣被它吸入體內，瞬間便讓它拔高了數丈。

金黃色的皮肉緊貼在骷髏之上，眼眸渾濁枯黃。

隨著那鬼物仰天長嘯，在它的身后，竟然有著成百上千的身影浮現而出，朝著遠處的軍隊撲來。

“金僵，還有鐵僵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