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么事情？”塔克被巴利斯坦輕輕搖醒，慌叫道。

窗外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麻煩來了，他馬上清醒過來。是怪物來了？”在夢中，他似乎見到了海洋之主，祂身體高大，藍發藍瞳，對著他怒目而視；在夢中，祂掀起了滔天巨浪，席卷了整個王國土地……

“不是怪物，塔克。”巴利斯坦輕聲答道，“是水閘和大鼻子回來了。”

塔克猛然抬頭，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斷臂已經開始感染發膿。航行室內傳來低聲嗚咽，“有人在哭？”

“情況很不樂觀，”巴利斯坦伸手將他扶起，站在一旁。

水閘和大鼻子向他稟報了來龍去脈。在他們開口之前，塔克就已經猜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只需要看一眼伙計們心若死灰的臉，就全明白了。“船上還有怪物？”

水閘點點頭，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

“有沒找到其他的兄弟？”

大鼻子絞著雙手。“找到了……都找到了。他們全都死了，鐵牛、隊長、將軍……他們的尸體被那些怪物拖在甲板上用以侍奉海洋之神。”

全部。這個數字如匕首刺入他的心臟。

僅有幾人存活的他們已經算得上是全軍覆沒，盡管自打穿上這身軍服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但遭遇如此怪物而亡……還是不禁讓塔克驚慌。“詳細說。”

水閘答道：“我們潛回了房間，尋遍了整個船艙，到處都是打斗的血跡，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具尸體。于是我們尾隨著那些怪物，悄悄踏上了甲板……”

“鐵牛、將軍、還有更多的人。他們的尸體被那幫怪物堆集在了甲板之上，那里還有一尊長著觸須的神像。”

“有多少魚人怪物？”

“滿甲板都是。根本就數不清。”

塔克盯著海外，皺了皺眉，前路比想象中還小。

“這事不對，如果這艘船上全是怪物，我們應該早被魚人發現了，根本就活不到現在。”盡管殘酷，但這就現實，他又繼續說道：“除非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導致他們沒有發現我們……”

巴利斯坦察覺到了塔克話語中的無力感，他今天也體會過這樣狀態，一個糟糕的下午，簡直糟糕透頂。

“一定會被發現的，我們的航線變了。”

巴利斯坦四下望了望，說道：“甲板上的魚人肯定比我們更懂航線。”

“那就是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我們。”

塔克分析道：“這說明我們不論去哪，在它們眼里，最后都將通往同一個目的地。”

“不會是去它們的家吧，”巴利斯坦若有所思地說道，“能占領到咋們這艘船，無論如何也算是干了一件大單，他們總得衣錦還鄉。”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奪回航行室這一步就走錯了。”

“也許走錯了不止一步。”

“你是指？”

“我們當初就不該出海。”

“事已至此，現在多說無益，或許我們還有機會回到晨曦城，或者是前往其他的土地，只要能逃離這里就好。”塔克的聲音里飽含著無限的渴望，“在晨曦城待的時間越長，我就越不愿意死在這兒。”

“沒人想死在這兒。”巴利斯坦道。“但是我們沒有任何退路。”

“不，會有辦法的，讓我想想。”塔克說。

他痛苦地逼迫著自己的思維活躍起來，思考著當前狀態的求生途徑。“回去，回去。”他復誦著。必須得回去，留在這里完全看不到一點活路。他緊握著雙拳，狠狠敲打著墻壁。“我都想自己游回去了。”

等等，游回去？

塔克的心里浮現了一個大膽的行動，一個瘋狂到幾乎不能把他當真的想法。

“我們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深陷匪窩，若是我們游回去呢。老兵？”

“嗯？”巴利斯坦像是如夢方醒一般回過神來，隨后認真地看著年輕的士官，“別傻了，塔克，這無異于飛蛾撲火。天知道這里距離最近的海岸有多遠，我們誰都不能在水里堅持這么久，”他再一眼看著塔克的斷臂，“何況，你也沒法下水。”

“是啊。”怎么看這都是一個愚蠢的想法，不僅僅是他們沒法游到海岸這么簡單，而是因為那些魚人怪物顯然不會就這么輕易地放他們離開，塔克見過它們的兇殘。倘若事情槽糕到那一步，反正他是想象不出當他們在水里劃的時候，一群魚人怪物在后面緊追不舍的場景。

“那就先去找一艘船，酒桶、木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回去。”有人說話了，是水閘。

塔克痛苦地閉上眼，是了，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如果有了其他決定，至少得問詢一下兄弟們的意見。

他將計劃以及風險和盤而出，沒想到所有的人都舉起了贊同的手，而且的態度堅決，“我們必須回去。”

這是一場前路渺茫的歸途，但他們必須上路。

隨即，航行室內響起了一陣悲痛的喧嘩，他們開始討論起了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

按照計劃，他們需要潛入最底下的船艙，找到里面的倉庫和船塢。食物、淡水還有船只，他們需要的一切都在那里。

或許他們壓根就不該做計劃，這世界上從沒有一個計劃能夠一帆風順。

他們剛潛入船艙，便有幾只怪物途徑無人防守的長廊。他們一直等到怪物們走遠后才跟著快步沖過，而在第二層，他們瞥見幾名怪物正手持著武器，到處搶砸。

而這幫怪物身后，還有著一個比2名壯漢加起來還高的巨型螃蟹。如此怪物。讓塔克喉嚨一緊，所幸他們還沒有暴露，而是一直搶砸著船艙。

他們趁著怪物不注意潛了過去，越往船艙深處，雜嘈聲便越小。但是他們始終沒有一個人有膽量回頭，唯恐看到有一雙藍色眼睛在盯著自己……甚至尾隨其后。

盤旋的樓梯就在腳下，其上長條形窄燈溢出的光線在地面映出一道道明滅不定的光紋。等到他們終于到了最底下的的船艙，所有人此刻才長呼一口氣。

有東西從大鼻子腳邊擦過，瞬間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尖叫起來。幸好水閘及時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那是一只黝黑的老鼠，像是混在貨物里被帶上船或者順著纜繩爬進來的，它吱吱兩聲，然后跑了出去。

如果是在平時，這座常年不見陽關的陰濕處任誰也不愿前往。

相比于漆黑陰冷的底部船艙，塔克更喜歡充滿陽光的甲板。他喜歡高大的桅桿和上面掛著的風帆，海浪的氣息，身穿勁身短衣在甲板上來回奔跑的水手，以及照灑在甲板之上，將臉曬得滾燙的炙熱陽光。

但他不能否認此刻的陰冷黑暗的確給了他一種特別的安慰，這里將是他們踏上陸地的新起點。幫幫我吧，光輝女士。他暗暗祈禱，讓我將他們安安穩穩地帶回去……

船塢處存放著幾艘三角帆船，為了給他們用來偵查環境的，現在滿船都是怪物，而它們卻還在這。

只要拉下牽連著閘門的繩索，三角帆船就會與大海相接。

巴利斯坦則是領著人去倉庫找尋補給，沒一會兒就和大鼻子一起推著獨輪車回來，車上高高地堆滿了各種補給：面粉和鹽、新鮮的黃油、亞麻布包裹著的面包條，一袋袋蘋果和橙子，大鼻子的肩膀上還扛了一桶朗姆酒。

他們還找來了兩桶火藥，被均勻得灑在了船艙底部。

巴利斯坦將補給丟在了一艘三角帆船上，待到所有人都上了船，塔克難掩激動道：“開門，放閘。”

早已準備好的水閘猛拉繩索，鎖鏈絞動，船底有個匝道正在緩緩打開，那是通往生命的希望之門，他們就快出去了。

但事實并非如此——艙門外又沖出來一小撮魚人怪物，它們奔到三角帆船面前，前仆后繼地往前沖。

士兵們見狀，立馬拿著武器當在了前面。水閘找來了一把弓弩，一箭貫穿了一只怪物的腦門。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迅猛，大家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但他們沒有別的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上自己的全部性命。

巴利斯坦也殺紅了眼，他瘋狂地奔走在甲板之上，不斷干掉那些試圖登上三角帆船的魚人怪物。

“老兵！老兵！”在亂糟糟的場面之中，他聽見了塔克的呼喚，當他掉頭轉身，發現后面有更多的怪物，它們順著纜繩上來了。

巴利斯坦猛揮手中的釘頭錘，“該死，你們這些怪物。”

“老兵，你負責清剿船上的怪物！”

塔克走到甲板的頂端，在火把帶來的星零火光中，他用僅剩下的手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劍，就像一個身材高大的無畏英雄。他大吼一聲：“來吧，雜種們。”接著便跳下了甲板。

“塔克！”巴利斯坦大吼。

在他的鼓舞下，不少士兵都跟上了他的腳步！他們咆哮著、奔馳著，最后消失在怪物的海洋里。

船只終于動了，厚重的船底接上了自由的浪潮，朝著大海奔跑。

“塔克！”巴利斯坦再次大吼，拼命掃視著他身影。

最后終于是在一處木箱子旁看見了他的身影，巴利斯坦剛想下去救他，卻看見了塔克放下了手中的長劍，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火把。

一舉點燃了先前埋藏的火藥，燃起了熊熊火焰。

在眾人的努力下，甲板上的怪物也被趕了出去。巴利斯坦現在幾乎敢斷定了，已經沒有什么能阻擋他們奔向大海。

除了止不住流淌的眼淚，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

按照塔克最后的命令，最后還存活著幾名兄弟集結在了這艘小船上。他們還想再等一等，因為這一個糟糕的下午，他們已經損失了幾乎所有的兄弟。

他們之中有死在那場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的迷霧之中的，有清醒過來死在逃亡路上的，還有英勇戰斗而亡的。

而現在，就連他們一路過來的主心骨都慘死在他們面前。

特別是這事，幾乎沒人敢提。

大鼻子就提過一次，導致水閘失控地哭了起來，這段旅程對來他說意義非凡。

其實不光對他，對所有的人全都一樣，袍澤兄弟用自己的生命讓他們上了船，而他們自己呢，卻什么都做不了。

巴利斯坦默默地蹲在甲板之上，愧疚之情席卷了他身，他再一次害死了自己的兄弟，也再一次活了下來，再一次當了回逃兵。

在浪潮的推動下，船只很快就行駛了兩千多米，將戰艦遠遠地甩在了他們身后，但即便隔著這么遠，巴利斯坦仍沐浴在戰艦發出的火光里，這片海域的灰暗天空已經被燒成了多云的白晝。

戰艦成為了火焰的溫床，那兒燃起的火蛇騰空而起，竄出數百米高，海浪翻涌，不見盡頭。

“那兒，”大鼻子驚聲呼喊，“你們快看那兒。”

數道激流出現在了海面之上，直奔他們而來。

“是怪物，那些怪物追上來，”水閘驚叫道。“我們快走。”

“快去揚帆……”他指揮著眾人，然后匆匆忙忙地跑進船艙，掌上了舵。

巴利斯坦站在甲板之上，面色難看地看著怪物靠近。塔克死后，他們這兒就只剩下他一名超凡者，而且個個帶傷痕，這是必不能后退的重任。

它們游得更快了，從變成了左右搖擺變成了瘋狂加速，離船只越來越快，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快點加速！”

它們徑直朝著船只襲來，目前距離不到三百米。水閘實在是慌了頭，目前完全是沒了方向，就只管往前沖。

可惜很快，怪物們就追了上來，它們貼在了船上，瘋狂地試圖往上爬。

來吧！怪物！老兵站在甲板上怒喝。來吧！來吧！

淚水止不住地劃過了他的臉頰，他想要尖聲嘶喊，他想要號叫哭泣，他又一次拋棄了自己的戰友，又一次埋葬了全軍。

來吧！怪物！盡情過來吧！

巴利斯坦此刻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戰斗，只想要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