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間，飯菜都已上齊。
高杉徹依舊低頭不語，滿臉嚴肅，高杉綱重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拿起一雙洗凈的筷子，自顧自吃了起來。
思考了一會兒后，高杉徹仍不放心，決定再試探一下面前的叔叔。
他把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坐直身體，故作誠懇的道：
“我知道很失禮，但是，與其在學校那兒一直這樣待下去，不如早些開創自己的事業，希望歐吉桑竭盡所能助我一臂之力，您覺得怎么樣？”
可聽了他的話，高杉綱重卻似乎并沒有感到意外，表現的十分平靜，放下筷子，盯著他的臉。
“你為什么這么做？”
“噯，為什么？”他不知道如何接話，只好這樣問。
“徹君不都制定好策略了嗎？心理學，損失厭惡。”
高杉綱重有些嫌棄似的頓了一下，接著道：
“人們對于損失的敏感程度，超過對于同等價值收益的感受，他們更加害怕失去已有的東西，而不是獲得同等價值的東西。”
面前這位叔叔還真是聰明，似乎已經認定他就是在假裝叛逆。
不過卻對他這么做的目的，產生了一些誤解。
以為他離開大阪、不愿意上學的行為和說辭，都是在使用“破窗效應”作為要挾，企圖獲得某些交換。
既然如此，那就讓誤會更深一些吧！
這么想著，見高杉綱重伸手正要去拿飯桶，高杉徹一手搶了過去，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
“吃飯這種小事，讓我侍奉您吧！”
“不敢當。”
高杉綱重奪回飯桶，拿到自己這邊，盛上滿滿一碗飯，又把它推到角落里。
“時間還早呢，歐吉桑要不要喝上一杯。”
“太餓了，頭都痛了，而且，我還要開車。”
“有煙癮的您，卻不能抽煙，您一定覺得很痛苦吧？”
“當然。”
“您也知道這個道理，您已經清楚了我的心中所想，卻不理不睬，我的心情，比犯了煙癮卻沒有煙抽更痛苦，既然您想抽煙，我給您去喊服務生，但剛才我提出的請求，您是否可以給我一個答復？”
“我不了解你的本意，又怎么能給出答復？”
“您怎么會不了解呢？”
高杉徹做出小孩子被揭穿目的后，努力巴結大人的模樣，期待的望著這個“奸詐叔叔”。
不出所料，當高杉綱重側頭看向他，立刻用帶著責問的口吻說道：
“叫我怎么了解？徹君在使用計謀，對付我這位親叔叔。”
“你早已下定決心去學校，卻聲稱要放棄讀書，去開創一番事業，如此過分無禮的拜托請求我，無非是想換取我退一步的妥協，以達到真正的目的。”
“我問你原因，你只是想蒙混過去，對不起，我實在無法理解，你還是先吃飯吧。”
見對方步步緊逼，高杉徹裝出一副被猜透心思的樣子，順應著道：
“都被叔叔看破了，我的確決定要去讀書，同時也想去做些學習之外的事。”
“不不，我并不是指這件事，如果只是這個，徹君完全沒必要這么做，高杉家會很希望看到你做出成就，這不太合理。”
“唉，我真的餓的受不了了！”
“我是說，你要去做的事，對于高杉家來說，有些出格吧，你想要我替你隱瞞，等待木已成舟，你該不會是已經有意中人了吧？”
“您怎么說到這個問題上了？”
高杉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扭扭捏捏的道：
“我哪有什么意中人。”
這時候，高杉綱重反而鎮定了下來。
似乎認定了自己的想法，大口清空手里的飯碗，不慌不忙地道：
“別不好意思，我了解。”
果然，人就是這樣，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
高杉徹心中暗笑，擺出著急轉移話題的姿態，端起飯桶，遞到叔叔面前：
“您要再來一碗嗎？”
“當然！”
高杉綱重順勢毫不猶豫地遞出飯碗，讓他盛滿，然后笑瞇瞇地瞥了他一眼，打趣道：
“你有這個遺傳基因在里面。”
他知道這個叔叔句句話中有話，卻不清楚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有些莫名其妙。
看到他默不作聲，高杉綱重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想，以為已經戳中了少年的心事。
放下下去大半的飯碗，仔細地擦了擦嘴，用手撥弄著空空的煙盒道：
“我知道你到底在盤算什么，你應該向我說明，讓我心中有數，你應該知道，我性格乖僻，想法也和高杉家的其他人不太一樣。”
“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早已下了決心，終身不娶，我是把你們這些侄子，當做兒子一樣愛護。”
“我原本應該去讀京都大學，成為警界的京都派，立足于關西的高杉家能給我最大的支持，但是，我選擇了東大。”
“百分之九十九的金表組都在警察廳坐辦公室，我卻加入了搜查四課，不是為了立功，曰本警察升遷速度和功勞沒有半分關系，只是因為我想這么做罷了。”
聽高杉綱重這么一說，高杉徹立刻明白了。
怪不得這位叔叔會認定他是假裝叛逆，原來對方才是真正的叛逆前輩。
沒等他說些什么，只見高杉綱重眼中忽然閃現出一抹怒火般的怨氣，隨即又消失了。
似乎不愿讓他看到，還特意低下了頭，盡量避開燈光。
“徹君，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
“只要不違背法律道德，我個人會全力支持你，但你要想清楚后果。”
“曰本是個人情淡漠的國家，越是缺少什么，越會去強調什么，小心你那慈祥的祖父，他出身貧寒，做小攤販倒賣起家，以前是為了錢，現在是為了高杉家的門楣，違背他意志的人，就會面對他的冷血無情。”
“如果不是精神失常的人，是做不出他那種事的，所以，只有瘋子最適合發家。”
說完，高杉綱重仰起頭來，哈哈大笑，臉上的痛苦卻再也掩飾不住。
看到這個景象，他相信叔叔說的是心里話，牢牢的記在了心中。
“你不吃嗎？”
高杉綱重給他盛了一碗飯，遞了過來。
“謝謝！”
他接過飯碗，旁若無人地大口吃著，心中也在獨自思量著。
那位祖父，傳聞是個嚴肅老派的人，但在他裝病的時候，對方曾親自從京都趕到大阪醫院探望他，表現的非常親切和藹。
所以，還是要等親眼見證過，才能給高杉家定下最終判斷。
“徹君，能體諒我的心情吧？”
高杉徹被這出其不意的話嚇了一跳，正要抬起頭來，卻發現高杉綱重已經坐到他身邊。
臉上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似的，凝視著他：
“今天這些話，在我心里壓了很久，沒想到卻對你這個小孩子說了出來，這真是一件丟臉的事，非常令人羞愧，你能明白吧？”
“明白，明白。”他不由得一愣，隨即連連點頭應是。
“哎呀，這就好，來，我給你盛飯。”
“那怎么敢當呢！”高杉徹禁不住笑道：“歐吉桑是在學我嗎？”
“什么學你，你現在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曾經做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