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侍從領自己進偏殿,高傒心中是有怨的。
不過想到現在不是正經拜見的時間,所以不進正經拜見的門,說是合禮,也說得過去。
想通杞公的做法,高傒擺正心態,平復心情,靜待杞公的到來。
“公子安到。”
侍從的通傳讓高傒腦子嗡嗡叫,杞公竟敢如此敷衍,難道魯使先來,達成一致了?
“不應該啊,我親眼見魯使回館驛休息,我只進門轉了一圈,不可能比魯使晚,究竟怎么一回事?”
姒安見高傒疑惑,徑直上前見禮,“姒安見過齊國上使。”
姒安還未繼承君位,屬于臣,而且齊國是大國,此時正是滅國如喝水的春秋,但凡有理智的小國,無論爵位高低,都會謙虛尊敬大國來使,上前見禮,合情合理。
高傒雖然對杞公派小兒接待自己忿忿不平,但姒安的尊敬和他自己的德行,讓他隱忍于心,大大方方回禮。
“外臣高傒,見過公子。”
德行能約束人的脾氣和行為,但無法壓抑疑惑和好奇,對峙片刻,高傒率先開口,“杞公避而不見,遣公子前來,不知是何意?”
姒安不卑不亢,“公父(公子在正式場合對父親的稱呼)曾說過,杞國屬于他,也屬于我,杞國未來,只屬于我。”
高傒內心大喜,面不改色問道:“這句話是杞公教公子說的?”
“這是一位父親對兒子的偏愛,并非托我轉告上使。”
高傒爽快大笑,“杞公后繼有人矣。”
姒安這才反應過來,靠,上老狐貍的套了,姒安呀姒安,你現在不是士兵,也不是兒子,你是一國儲君,上政治牌桌了,不要老實,狡猾一點。
姒安本想用老爹的話暗示高傒,杞國未來向著齊國,沒想到高傒反問一句,想套出杞國向齊是誰的主意,再結合他對姒呂的了解,立刻推斷出姒安才是策劃人,因此有了這一句評價。
總之,第一回合,姒安完敗,把底牌漏了個干凈。
“上使謬贊了。”姒安語氣干癟,謹慎潛藏自己的信息。
殊不知,這一行為讓高傒的評價又上一道臺階:知對錯,善改正,這杞國公子已有明君之象。
“不知世子對杞國未來如何看待?”高傒很清楚,暗示不等于既定事實,想要杞國改換宗主國,需要付出代價,否則人家為何冒著被魯國清算的風險倒向齊國?
世子這個稱呼讓姒安心花怒放。
公子是對國君子嗣的稱呼,而世子,則是被當做國家繼承人來看待,屬于國家半個主人。
從公子到世子,明面上是稱呼變化,實際暗含深意:高傒認為姒安擁有代表國家談判的資格和政治地位,雙方進入對等談判階段,而不是陪小孩尋開心。
比如曹操那句“生子當如孫仲謀”,除了有夸獎孩子就應該像孫權一樣優秀的夸獎,未嘗沒有不把孫權當對手,只把他當孩子的意思,而對劉備,則是青梅煮酒論英雄,二者差別,正是雙方不對等對話的直觀體現。
“請上使教我。”姒安的意思很簡單,要問我意見,請先說明你的誠意,我待價而沽。
姒安當然明白,墻頭草正是過于看重自己二選一的選擇權,才會落得一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此他刻待價而沽,也只是為了掌握主動權而已,這個度把握好了是左右逢源,把握不住才是里外不是人。
“世子是聰明人,傒有話直說,若有不是,還請世子擔待。”
高傒不愧是具有高尚品德和高絕智慧的人,他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再繞彎,不給姒安坐地起價的機會。
這種打明牌的方式簡單高效,但內心陰暗之人是萬萬不會使用的,君子坦蕩蕩,說的就是高傒這類人。
一點便宜不讓占吶,姒安腦殼痛。
不過,雖然失去待價而沽的機會,但肯定不會吃虧,君子不屑占便宜,所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上使請說。”
“杞國附庸于魯,所求不過‘平安’二字,如今齊國之強,魯國也不敢忤逆,否則紀國(今山東壽光一帶)不會亡于齊,世子認可否。”
“齊國之強,令人心生向往。”
不是姒安拍馬屁,而是齊國確實強大,高傒口中的紀國,其國君曾進讒言,害得齊國君被烹殺,導致齊紀成為不共戴天的世仇。
紀國知道自己作了大死,趕忙聯絡魯國,共同牽制齊國,這才保住小命。
如今,紀國已經被齊國滅國,已然說明齊魯強弱,姒安想反駁也沒有理由。
“既然杞國所求是平安,那么杞國又有什么理由選擇魯國,而不是齊國呢?”
“話是如此,可是魯國曾幫助杞國良多,單說這杞城,就是得魯國幫助,杞國才能攻取,若是貿然斷絕宗主關系,不符合道理,甚至會引來魯公的報復。”
“魯國報復,世子不必擔憂,我齊國在紀城駐有大軍,只要魯國膽敢犯杞,只需三日,齊國援軍必至,至于合乎道理,世子也可放心,明日我將以兵鋒脅迫,杞公順勢答應即可。”
這話說得,姒安都感動了,為了杞國不背負罵名,高傒竟然一力承擔。
怪不得孔夫子極力推崇君子,和君子打交道就是舒坦,只是齊國花那么多心血也要爭取杞國,意欲何為?
“大夫君子也,安還有一個疑問,請大夫不吝賜教。”
見姒安應下,高傒心情大好,“世子請說,外臣知無不言。”
“杞,不過微小之國,理應不該得到齊國重視才對,可是,大夫不惜自負罵名,也要拉攏杞國,為何?”
高傒思索片刻,“世子可知萊國?”
“當然,萊國在杞國東邊,是個蠻夷大國。”
“外臣來此,正是因為萊國。紀國滅亡以后,齊國與萊國同為大國,缺乏緩沖,時有摩擦,這也是齊國在紀國駐軍,正是防止萊國突襲騷擾,可大軍久駐紀城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外臣自請出使杞國,希望杞國幫助牽制萊國。
當然,齊國會時刻保護杞國,也不需要杞國出多少力,只要萊子(中夏諸國對蠻夷國君統稱子,以表示鄙視,包括楚國也被稱作楚子,同樣,對中夏國家尊稱,無論爵位,只要不是非常正式的場合,統稱“公”)知道齊、杞兩國共進退,不敢隨意騷擾即可。”
“原來如此。”
姒安恍然大悟,但又陷入迷惘,自家老爹是怎么得到齊使路過,故意刁難魯國這一結論的,全靠腦補?
“我聽公父說,大夫本意是要去莒國,可有此事。”
“外臣此次出使兩個國家。”
姒安明悟,原來是同時完成兩個任務。
“世子還有何疑惑與要求,盡管明說,外臣定當全力滿足。”
姒安內心感慨,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看見自己左右他言,立刻猜到自己還有要求,還主動遞臺階,好人啊。
“還有兩個要求,若是大夫答應,明日便按照大夫所言行事。”
“世子請說,若能做到,傒絕不推辭。”
“一,杞國可以答應齊國,幫助牽制萊國,但需要齊國在兵、農兩方面給予援助,讓杞國擁有等待齊國救援的能力。”
“外臣會上報國君,定為杞國爭取兵仗、甲胄、農具和種子的援助。”
“二,我想拜大夫為師,前往齊國游學,還望大夫成全。”
高傒大笑道:“似世子這般弟子,外臣求之不得,只要杞公答應,待外臣從莒國返回,世子便可與外臣一同入齊。”
姒安起身見禮,“如此,杞國愿意依附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