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難得的熱鬧起來。這秋忙時分,本來鄉下地方就少見婚嫁之事。看著大紅婚轎子的體面,也不像小地方的來頭,在路邊圍看的忙里偷閑的人,也便不費勁去打聽誰家閨女出閣,只好奇著怎么這大城里面的轎子要抬到這田野山村。
這出嫁的排場確實不少,前前后后十幾人護送,沿途吹奏嗩吶敲打鑼鼓的也不下十人。二三十人的隊伍都打扮得紅艷艷的好不喜慶,一路走來,就像一道紅色的風景。
“他們,不會殺我們吧?”邪見天怯生生地說。
浩浩蕩蕩的隊伍中,大紅轎子里坐的不是出嫁的新娘子,卻是邪見天和史十年。且不論他們低聲地說話,怕是他們大喊大叫,也透不出太多聲響。外面喜樂不斷,這其中的轎子里仍然是安靜的方寸之地。別看這大紅轎子做得不異于一般的婚嫁轎子,紅緞包裹之下,卻是冰冷的精鋼鑄造的轎身,不過是外頭包著木板。轎門一旦鎖上,除了轎子地下的通氣孔,已經沒有任何縫隙。置身這樣的鐵牢籠之中,喊叫大概只是徒勞,難得傳出轎子的聲音,定馬上被熱鬧的奏樂聲淹沒。
“暫時不會。”史十年閉目凝神,連回話的時候也不曾張開,卻在邪見天安靜許久之后緩緩睜開眼,低聲地說:“連累你了。”
史十年年紀雖輕,但不缺江湖歷練。她看那陣勢和他們招式,分明就為擒她而來。反是邪見天的出現攪亂了些許局面。
轎子本來體積不小,但多了一個邪見天,顯得毫不闊綽。史十年睜開眼,朦朧中看到正對面即是邪見天的臉龐。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臉側過一些。
大概是的捉人之人十分信任這鐵轎子的牢不可破,并沒有給他們的身上縛上繩索,甚至連邪見天背上的刀也沒有取去。可這轎子的堅固也確實無話可說,據史十年所知,天下之大能造出如此牢籠,概只有無名匠方寸才可做到。但這無名匠向來不為武林中人和官府之人造牢具枷鎖。要是捉他們的人請得動方寸出山,恐不是個可以簡單對付的人物。
無名匠并不是無名無姓之意,反而是一個時代繼承的名號。取無名之匠不為世名之意。而當今的無名匠,即是方寸。世人大多不知,方寸實為女流之輩,現年近半百,并未出嫁,也未曾正式收授徒弟,連史十年都不知其隱居之地。
正值史十年思量之際,轎子一停一傾。原來是鄉間難得一見這么華麗的大紅花轎,惹得小孩都跑出來觀賞一番,當中一個小孩帶著的大土狗也竄出來,嚇得人群一驚,混亂之中,轎子幾乎歪倒。但抬轎子的人也不是無能之輩。也是,這精鋼練出的鐵轎子,豈是一般轎夫能夠抬得動的。轎子在一晃之后馬上被他們安穩了下來,只是這也抵不住轎子里面史十年狠撞入邪見天懷里。
轎子當時一歪,邪見天便靠著鐵轎子穩住身子。無奈史十年當時正在走神之際,加上不像邪見天的練武底子,定不住身子,狠狠地撞向邪見天。
暗黑之中,邪見天看不出史十年坐正身子時微紅的臉,只是剛才一個小意外后感覺到史十年被打亂的觸手可及的氣息時,臉上有些微微發燙。
一個史十年留書出走,已經害的一個陳環坐立不安;加上一個邪見天遲遲不見蹤影,花雨芍也不安了起來。等到第二天,整座城西客棧早就翻天了。
本來花雨芍目以為今日會有些熱鬧好看,誰知道連帶自己那個膽小的叔子也丟了。
“該是怎么辦啊?官府那邊也沒有消息。”陳環來回踱步,就是思考不出對策來。
“史姑娘雖有留字,但邪公子也莫名不見,有些蹊蹺。”孫宇道分析道。
花雨芍強作鎮定地坐在椅子上,“史姑娘定有自保的法子,那小子可就……”說著不禁擔憂起來。
這廂正坐立不定,那頭一個穿戴著衙役服飾的中年男人沖入客棧,大喊大叫道:“榜眼爺、榜眼爺,有消息,有消息啦。”等來到陳環面前,還來不及平息氣喘,便先正立地匯報道:“榜眼爺,有消息報回,有倒夜香的前夜見到一行十來人在城外鬼鬼祟祟。縣太爺怕是和爺報的案子有關,又知道榜眼爺心急,也不耽擱知道后命小的跑著就過來匯報。”
孫宇道和花雨芍這才知道陳環是新科榜眼。眉梁城是個沒油水小地方,都是江湖人士混跡,即便是有案子官府也不敢理,衙門成了整個城里最不熱鬧的地方。縣太爺是個窮書生,落得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也無錢財疏通調任,也只能在這里窩囊著。難得見著一個榜眼,雖還未有官職,將來必定也會比他成就大些。縣太爺隨即打聽到新科的榜眼是江南一富商之后,且不論陳環將來能不能幫他官運亨通,他還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若是能攀上姻親……
陳環馬上就決定出城郊察看一下,便跟著衙役往外走。細問之下,才知道前夜倒夜香的如常到城外處理“肥水”,路過林子尿急到一旁解決,正尿著,看見一群人刷刷地從墻頭下來,天黑也看不清他們到底做了些什么,只看見不久之后他們抬著一頂轎子出了林子。倒夜香的不是膽小之輩,但在眉梁城久了,知道有些人不是他一個倒夜香的招惹得起的,也便不再深究。陳環報了案后,縣太爺調動所有能調動的人去打探,也不知誰聰明想起去問問倒夜香的,他才說出來。
本來史十年說好了要離開一下,在孫宇道和花雨芍眼中當然是不用在意的。但在陳環看來,史十年一個弱女子夜半三更就這樣離開了,在這魚龍混雜之地,怕不太安全。他一個世家子弟,又自幼只知讀書寫字,當然不懂這些江湖事,以為報官府就能尋到她。
孫宇道雖不像陳環天真,但這事情蹊蹺之處他也一時無法明了,也跟著去看看。
花雨芍也跟著,但滿門心思只掛心著邪見天,深知道單靠這些衙役走卒,幫不了什么大忙。怕到時人沒尋著,時間倒拖延了不少,想著找托辭離開。
他們各懷心思地走著,將走到城外,花雨芍開口說道:“陳公子,其實我看史姑娘也讓我們不要擔心,定不大礙。況且尋人方面我也幫不了什么忙,要不人你們尋著,我剛好趁著離武林大會還有些日子,先到處走走看。”花雨芍說完,也沒打算讓他們同意,就打算走。卻在這時一把女聲“哎呀”一聲,一個女子就三步并兩步地走到他們面前。
那人原來是孟娘子。
關于孟娘子,還得說說這“花公子”。要說男扮女裝,花雨芍本來長得就高挑,身量上沒什么大問題,就是這一張臉,怎么都不像一個須眉漢子。要說儒雅書生,花雨芍裝扮起男人來用油頭粉臉或許更是貼切。是有幾分俊俏,就是陽剛之氣不足。而她這些年來也沒有多少人懷疑她“男兒身”,“花公子”的這些“情人”們倒是幫了大忙。武林中人即便有些看不起他的風流,私底下或取笑“他”娘們,但見識過“他”身手,臺面上也是相安無事。就是這些風流債,給他惹了不少麻煩事。
這個孟娘子,便是最難纏的一個。
孟娘子大名孟三,家中還有兩位哥哥。雖是掌上明珠,卻少有被當做女孩子看待。孟家經營武館,孟娘子從小便是從粗漢堆中長大,跟著父親哥哥們練武,平時作風不像一般女子拘謹,長大后學會了愛美,不過沒改掉身上的豪氣。
孟娘子自己也處處好強,在家中一帶也算是有些小名堂。當時她還年幼不通世事,一心要當一位女中豪杰。然而卻遇到了男裝打扮的花雨芍。當時的花雨芍想讓人不懷疑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剛巧遇到了莽莽撞撞的孟三。只世上哪有比女子更了解女子心思?花雨芍卻不料到自己一個兒戲,便讓孟娘子戀上自己,將好好一個女子耽擱了這么幾年。
孟娘子可是看準了時機出現,花雨芍可沒有辦法用隨之尋人的理由推托。
無辦法之下,花雨芍也只能伴著孟娘子離開,一路心不在焉地嬉笑,再次登上了望風樓。望風樓上的酒菜算是眉梁城內數得上的,花雨芍還是食不出滋味。其實孟三孟娘子又何嘗食得開懷呢?這幾年來,她已經有些疲于和自己的情郎玩這種無止境地追逐游戲,她不想有下一次,但不知哪次才是最后一次。
“北方的糕點還是略遜于江南啊!”花雨芍說著,又為兩人的杯子中倒滿了一杯茶。
“我有話要說。”孟娘子一改平日的豪爽,竟像那些閨閣上的女子般欲言又止起來。
花雨芍一看便知不妥,故意嬉笑道:“怎么,我們的孟三娘也有苦惱。這天下能難住男子的事,怕也沒多少能刁難住你罷。”
孟娘子眉頭一皺,思索一瞬,隨則起身:“離開一下,你先吃著。”
一頓飯菜加上糕點,花雨芍不斷地為孟娘子添水加茶,大概孟娘子已經忍了一下,覺得桌上離開方便有些失禮,又恐一轉身對面的男子又要花個幾月尋回來,加上滿腹的話語要說,就一直坐著。聽花雨芍剛才一言,又一下子不知話可以從何道來,便想著起身出去散散心也好,也不顧了。
其實孟娘子想得不錯,只要她一暫離,對面的人就離席而去。
花雨芍對孟娘子心有愧疚,一路都走得不舒服。她喜歡孟娘子這樣的爽朗女子,看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似有些落寞。有時她也想,若自己生為男兒身,定會幸得如此紅顏知己。只能說一句,可惜、可惜。
當日在中江縣上,孟娘子是打好主意要和花雨芍結伴來眉梁城,花雨芍卻因下落不明的邪見天而不管她。今日,竟也是相同的緣由。
不大一會,孟娘子再次轉入大堂中時,看到的已是空無一人的桌子。她哀聲嘆一口氣,搖搖頭,她早也料到這么一個結果。只得一陣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