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張賓斌別去之后,孫宇道也打道回府。好像除了邪見天之外,并沒有其他人對他并沒有與張賓斌一同離去感到驚奇。
日子過得緩慢,邪見天拿著掃帚打掃著城西客棧的院子。自從陳環離開眉梁城之前,將客棧中的家丁都一一遣散,只留下一個跛腳老翁照料著。史十年也去尋她爹爹,而邪見天因為花雨芍想要留下來照料鐘紹軒,也留在了眉梁城,借陳環買下的城西客棧住下。
天氣見寒,院子地上連葉子都不多,邪見天掃來掃去只掃出一堆黃土,樹上的葉子也不多了。
“小子,”鐘書明跨進院子中,“這眉梁城唯一掃不盡的就是黃土?!?
邪見天見是鐘書明,放下手中的掃帚,“鐘叔。”他和鐘家一來二往,說不上熟絡起來,但總不好還一天到晚稱呼鐘館主,既然鐘書明也樂意他也便這樣叫喚著。
“你每日盡想什么呢?年輕人就該意氣風發。雨芍說你怯弱,我看你是傻?!彼X得邪見天這小子這幾天尤其古怪,整日地心不在焉。
距離武林大會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個月,那日發生的事情都漸漸從眾人心中散去,江湖大家誰不經歷過大大小小的腥風血雨,事情雖尤在心中,可平靜的日子日復一日之后,卻那種慘烈、心驚卻似煙消云散。只是邪見天初涉江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面,眼見活生生的人就此在他面前被刀刃刺死。他向從來不知道刀劍還能殺人,那種刺激至今還殘存在腦海。
何況,他心中的煩擾又何止這個?
“下月初一,楚山之上,楚門邀各路英雄一會。”
幾天前收到的片言只語,擾得邪見天心緒不寧。他不愿意到那個什么楚山上去,他甚至不愿意留在這眉梁城內。
兩個月來,在市井之中,流傳著那日的種種傳奇。
一個小鎮酒肆之中,一人口中侃侃而談那日的所見所聞。
“你說那個副統領不過是小毛孩,怎使得出這么厲害的招式啊?你看你著吹牛皮罷了?!?
一個粗眉大漢帶著質疑的調侃話引得哄堂大笑,其中也不乏許多點頭說是的人。一時整個小酒肆哄亂起來。
那說故事的人一時激動,蹬著本來就踏在板凳上的一只腳,一躍就上了四方桌面,手中還端著一個大酒碗。
店里的小二好是心驚,但見這滿堂的大漢,也不敢貿然上前阻止。
“這當然不是牛皮。這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你們知道嗎?里面負責評判的老頭,是鐵面判官之稱的史判,江湖中事沒有他不知道的。他說這孩子小,使的功夫卻是什么‘虛實’,”他一拍腦袋,“啊,不是,是什么‘虛無劍法’??茨銈円膊恢朗鞘裁矗前倌昵耙粋€大師成名之作,當年名動一時。只是失傳了。不知這小子哪里撿來的大便宜,竟習練的純熟,你們這些莽夫,要是上前一比,大多都不等到他使出這招式,還沒來得及跪地喊娘,就已經死在他劍下了?!?
那講故事的人是張大龍。他本來無意吹噓那日的事情,只是剛才在酒肆中聽到幾個無名之輩在談論著那日之事,口中夸詞之下,全都是對張賓斌的稱是。張大龍自然也是崇敬張賓斌,只是覺得誰也不該將當日許多人的英勇一概論作張賓斌功勞。
在座之人還是半信半疑,但江湖傳聞,向來也不過是半真半假。
又有人起來問道:“你說和他對打的人也不過是個小子?還和張賓斌打得平手?你可是親眼目睹?張大俠又怎會和一個初生牛犢平分秋色?”
“那你就是沒有細心聽我講話了,剛才不是說來著,那個少年正正是邪劍山莊的二當家,邪臨天他親弟弟。當時整個眉梁城都已經在傳說他的厲害?!彼蛄恳幌抡f話的人,一身綾羅,手中握著一把長劍,劍鞘上鑲著幾顆玉石。一看就知道是富貴的公子哥兒一心想成為江湖豪杰,拜了個師傅但不見得學成什么功夫?!拔铱茨闶稚夏弥话押脛?,多少也是個練劍之人,不會是連邪劍山莊的名聲也沒有聽聞過吧?”
那人憋得臉上發紅,又坐回了凳上。
江湖上難得的平靜。卻在幾天前,那日曾寄身于安樂府的各路英雄,無一不收到邀約——英雄會。武林大會剛過,如今卻又以楚門的名義號召群雄。大家都心存疑惑。
自那一役之后,張賓斌的名氣日盛,楚門號召,大家當是會給面子參與。只不過如今聚集,恐會是兩個月前的覆轍。
和綾羅華服的男子同桌之人打量了一下張大龍,一身粗衣麻布,話語輕佻,不禁心生睥睨。
“看你也不像個上乘高手,要是說你混入了高手之中不被察覺,還說得上你機靈,可是你說得場面如此驚險,如此多高手仍是死傷不少,請問你又是怎么僥幸存活下來的?”
同桌之人同樣的一身華服,但比他的朋友沉穩得多。經他如此一說,大家都頓生疑惑,開始有人質疑張大龍的話的可信性,紛紛就此議論起來。沉穩的男子喝著茶,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既然是親身經歷,就沒什么不可對人言的,張大龍得意地笑,灌了一大杯酒潤潤喉嚨,說道:“我是怎樣沖出重圍的?這可比他們的傳奇都要精彩。”
他繪聲繪色地將他如何在禁衛軍重重包圍當中蓄力,踩著禁衛軍的肩膀腦袋突圍,進入安樂府然后得以保命的經過訴說一遍,其中當然不乏一些潤色。酒肆中的“聽客”們在他的渲染之下,無不似身臨其境,聽到命懸一線之處,眾人竟也膽顫心驚。
“精彩?!背练€男子安坐在凳子上,輕拍著手掌?!斑@位兄臺若不是要闖蕩江湖,找個地方安定起來講軼聞故事,一定是份合適的營生。”
張大龍未至于聽不懂他的嘲弄,反譏道:“那可不是什么虛編的奇聞異事。不過這位公子出身尊貴,怎能像我們這些草民一樣。我們賤命一條,到處闖蕩,見識多了些,見著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覺得奇怪。有時候我就想啊,這些各種各樣的好事破事要是讓那些不知疾苦,高枕無憂的繡花枕頭聽去了,一定會以為是吹牛皮吹破天。”
握劍的那人已經氣得臉脖漲紅,但那沉穩的男子也不慍怒,反而嘴上微笑說道:“可否請問兄臺是如何得知武林大會的時間地點?也好讓在下過個幾年也好去見識一番?!?
武林大會的時間雖說歷來都相近,但每次又總會有多少差池。也有人會早早到眉梁城久候,但眉梁城本就是北方的一處荒蕪小地,不熟悉之人也不好尋路,加上武林大會時間向來不會公告天下,抵達只是若是耽誤幾天,已經不知道是還未開始疑惑早早結束。因此沒有收到請帖的人少有人耗費這樣的心思去湊一次熱鬧。況且今屆的武林大會遲了足足一個多月。
“我有請帖。”張大龍如此說道。
“哦?”那人自然是不信。這酒肆上的人也大多不信。“未請教兄臺尊姓大名。”
“張、張承甫。”他結結巴巴地說來。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而后一笑?!皳谙滤?,張承甫老先生退隱江湖數十年,算起來已經有八九十歲,兄臺莫不要說是保養得當。不過難得小兄臺也知道張老先生的名字?!?
張大龍沒猜想出來對方見聞廣博,只好實話說來:“張承甫,是家中爺爺?!?
他以為對方定會質疑,沒想到那人竟霍然起身,“你說你是張老先生的孫子?當真?”
“真、真?!睆埓簖埍粚Ψ讲粚こ5呐e動嚇到,結結巴巴地只說了個真字。他也是幾個月前才知道從小照料著自己長大的爺爺竟然是江湖中人。小時候他經常跟著小玩伴到鎮上趴在茶館外聽江湖軼事,信誓旦旦地說要當大俠,爺爺還說,男孩子最好還是懂點墨水。
那人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失禮,恢復儀態,說道:“在下自小聽聞老先生名聲,久有仰慕,想知先生近況如何。”
張大龍打量他,看起來不過跟自己年紀相仿。“我家爺爺在我爹小時候就帶上我奶奶三人到了鄉下歸隱,之后幾十年都在河邊打漁,我也是在家中發現請帖,翻找爺爺的舊物,才知道他當年在江湖上竟然算得上一號人物。但現在知道的人也不多了。你從小就聽聞他的名聲?”
張大龍不是不信對方,只是發現自家爺爺竟還有年輕仰慕者。心中有些得意,也有點懷疑。
那人此刻對張大龍畢恭畢敬,“張老先生曾有恩于我家祖上,若非當年張老先生相助,今日大概也沒有在下?!?
他說的誠懇,似不是假言。
“不知張兄弟現在居住在何處,在下在附近的客棧暫住,不知可否拜訪。”
連和那人同行的綾羅華服公子都對他的殷勤產生疑惑。
張大龍雖不明就里,但也不是一個喜歡拒絕他人好意的人,只是他也收到楚門的邀約,要至楚山赴會。
“我不住這鎮上,不過是過路,歇歇腳,買點干糧還要趕路。”他說。
對方臉上寫滿失望?!翱上??!彼溃叭羰菑埿值艿瞄e路過徽州,一定要到府上,只要兄弟報上自家名堂,府上一定視為上賓。”
而后他仔細地道來府址,恐張大龍遺忘,還特意寫在紙上,附上信物。
張大龍被這突如其來的款待弄得不適,匆匆便離去,趕赴浙水一帶的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