餉午剛過,小廝還在收拾著碗筷,院中眾人還是少有交流。正在這時,一個黑影翻過圍墻竄入院內。那人穿著一襲合身的黑衣,身手矯健,能讓人覺察出平素定當訓練有素。他貼著墻細心擦看,大概在尋找著當中某個人,只是在場之人均不過是抬起眼睛瞄了一眼,再沒有更多的動作。最后,那個黑影身影一閃,不知去了哪里。這樣的事情,從昨天到今日已經不知道重復了多少遍。
“之后會如何?朝廷并不會此善罷甘休,這些人該如何?”邪見天看著院中眾人,不禁心中難過。
花雨芍也只是漠然一笑,“現在怕是該周統領頭痛罷了。”
“陳公子呢?午飯也未有出現。”見史十年緩緩而來,花雨芍問道。
“固先生方才請陳公子入了邊廂。”她答道。
其實邪見天也早欲問之,卻遲疑許久不愿開口,如今聽史十年答來,卻心中不是滋味。花雨芍也沒有多想,只不過以為史十年向來心思細密,總該知道多少,便隨口一問。
固一隅和周平、固慎已經進入邊廂有半日,院中眾人無不心存好奇。雖說如此,各人還是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這邊廂里面的事情,卻不是只有其中幾人知道。
家丁敲開陳環的房門,說明原委,將他領至邊廂入口,便離去。本來安樂府這廂邊廂平日也只供固一隅和老管家使用,其他家丁未得允許不可隨便進入。現如今,更是空無一人。在這里行走,陳環卻也不畏懼,不多時便到書房門前。此時,一個身影也停下來,陳環向來只讀詩書,當然覺察不出有熟練此道的人尾隨其后。也因陳環不練武藝,腳下步伐雜亂,加上尾隨之人慣使此等伎倆,致使似周平般的高手,也不輕易覺察。
只聽陳環拜見房中各人,而后固一隅的聲音說道:“聽周統領說陳公子是陳禹鳴之子。”
大概是陳環儒雅地點頭肯定,固一隅又問:“令尊可好?”
“身體尚是硬朗,只是年紀不輕,有些老毛病。”
“便好,便好。”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道,原來陳環的父親竟是當年被派陪同二皇子,即是今日的固一隅南下游歷的御前軍官。而后因固一隅回宮中被罰,陳禹鳴也被砭。后來二皇子離開宮中,陳禹鳴也隨之辭官歸故里,打點家業,成了如今的江南富商。世間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陳環原知家父年少時曾在宮中做過小官,本設想是文書官員,想不到竟是御前侍衛。在陳環心中,父親一向都是一副儒者模樣,除了不允許自己舞刀弄槍習武強身之外,其他事情一向隨之所愿,卻也不失管教,反正種種都和固一隅口中那位威風凜凜的御前軍官大不關聯。
陳禹鳴回到老家當年便結婚生子。先皇知道陳禹鳴和二皇子向來私交甚多,加上宮外一年,二人更是患難與共情誼深重,愛屋及烏,便對陳禹鳴恩賜有加。如今陳家在江南的輝煌,與先皇與固一隅都不無關系。
“那幾位叫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陳環直截了當地問。敘舊問好等話,本來就不需在這時候說,此刻喚小廝請他前來,必定有事。
“亦無大事,不過是有些想念故人罷了。”固一隅如此說來,卻不避開陳環的目光,顯然所言不全為實。
“在下剛才收到家父寄來的一封家書,固先生既然是家父故友,不妨一看。”
陳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遞給固一隅。今日陳環一直留在房間中,應該是在等這封書信,只不過定不會是什么家書.他昨日就在房內放出信鴿,可憐的是傳信鴿飛一夜飛回江南。
陳老曾囑咐過,如果在外遭變故,定必要聯系家中。陳環原以為只是老父親牽掛兒子,但這兩日周遭生出的大亂,讓他想起父親的叮囑。父親的回信卻只寫了臨近城鎮上一處商號的店址,以及簡單一句:
“助太子和安樂王。”
信是商號人員親自送達的。
良久的沉默,那個身影還在疑惑為何一直只聽到兩個人的對話,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身后響起,“那個誰,怎么這么遲才將糕點送來?”
那身影立馬作出一副恭順樣,應聲道:“是公子,小的是怕打擾了主人談話。”他此時正身著下人服裝,手中托盤當中正是一些糕點和水果。他轉過身正打算將糕點放到邊廂小苑的圓石桌上,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已經站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先是一愣,卻沒有停下腳步,臉上露出被嚇到的神色,裝作踉蹌地走到圓石桌上,神色舉止與他尾隨陳環之時毫不相似。
步出邊廂之時,劉老管家正正立在門口,口中語氣一如往常,和藹道:“阿福,妻子的舊病好些了么?”
那被喚作阿福的人一臉不自在,強笑地回應道:“托劉老和固先生的福,好多了,好多了。”
離開邊廂,那人回到廚房,輾轉卻來到后院一間客房門前,他敲了敲房門,不等到回應便說道:“主人讓小的來送吃的。”
房門打開,里面的人點點頭,那人便進了客房,隨手轉身關上房門。
“我暴露了。”那阿福低聲說。
鐘書明卻只是低哼一聲,再沒有多言,目光從床上掃過,眉頭始終沒有展開。
“少主情況仍不見好轉?”
“還需些休養。”他雖是如此說道,卻心頭還是擔憂。
原來這阿福就是鐘家殺手門潛藏在此地的影線,也不知已經藏了多少年月。阿福將剛才探聽的細節一絲不差一字不漏地細聲向鐘書明傳遞。
“你且先找個借口將這里的工辭掉,而后去找門中的接應人。他自會給你作出安排。”他隨后又對阿福吩咐道,“替我傳令,讓門中二管事速來。”
阿福點點頭,又打開嗓子說:“是的,小的明白了,這就為您去辦。”而后恢復一臉憨厚模樣,開門閉門,彎著腰出門去了。
不過半日時間,阿福已經從安樂府中消失。沒有人在意廚房一個小工的去向,但府中越發密集的江湖人士已經足以引起了注意。
周平和固慎在安樂府中已經整整一天,自他們進入邊廂以后,只有劉老管家曾出來取送飯食。
花雨芍下午一直忙于照料鐘紹軒和蘇千拾,內堂當中只剩下邪見天、史十年以及陳環三人。
一是覺得院中各人都只能委身于這院中自己卻安身于內堂之處甚為不妥,二是不愿意與史十年、陳環二人尷尬而處,邪見天幾次欲出屋外,但都被史十年阻止了。陳環今日也不像平時一般殷勤好禮,顯得心事凝重。史十年自是知道昨日他在眉梁城外林子里的舉動的情誼,卻正因如此,她才不知如何面對。
“假如固先生還繼續庇護江湖人士,怕他自己也不得安樂。”陳環毫無癥狀地開口道。
假如今日所來之人只是一個禁衛軍統領,可能還會忌諱這位隱姓埋名的王爺,可這當中還有個年少氣盛的王子,事情若說會一發不可收拾也不是沒有可能。
“中午你入邊廂,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邪見天忍不住問道。
“這為家父當年和固先生是故交,所以敘敘舊情。”
這樣的托辭史十年自然心中存疑,卻道:“也不知他們有何打算。”
院中的各路人士個個均是武林中有名有號之輩,大多有門派家族支撐,誰都不會坐以待斃。朝廷做的打算本來是趁各人不備,先將各族各派參加武林大會的高手甚至是掌門主事殺掉,想遭此變故,必都人心慌亂。再成乘亂各個擊破。一旦從中逃脫,當中不乏有能力者,都必定鋪排后路。固一隅將他們就地安置在外院中,也是因為這外院一側臨近眉梁城,另一側便是城外的密林,要是對外互通消息必然是比內院或者廂院之中便利。
可是這眾多的人士聚集,各有各自的編排打算,不得不讓人憂心。
“我去打聽打聽。”陳環突然起身,快步走出內堂到院中,到張賓斌和孫宇道休息之地。邪見天、史十年無不為此感到驚訝。平日不懂江湖事端紛爭的書生怎就突然將自身置于江湖這淌渾水中,而且并不顯得比史十年這般出入江湖十多年的人遜色。
自在城外結成聯盟,再加上張賓斌、孫宇道和周平一直奮戰到底,這院子中的武林人士都默許張賓斌為統領。陳環自然不是莽莽撞撞便尋向張賓斌,更不是因為與孫宇道有過交情就求助于他。而是他觀察到,雖說各門各派、家族之間并不互通,但均有情報由各種人員途徑傳向張賓斌,張賓斌也偶然會通過孫宇道和各人交涉。在院中,早形成了一個以張、孫二人為中心的網絡。
不過一時,陳環就從院中回來。依舊是不見往日儒雅神色,臉上的凝重更是彰顯。
“怎么樣?”史十年終于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