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定義上說，工廠里的車間主任可以分為三級：一級車間主任全面負責車間的經營管理，二級車間主任負責車間的生產管理，三級車間主任負責車間的日常管理。

第三軋鋼廠因規模大，車間多。全面負責車間經營管理的，是兩個生產處的處長。

軋鋼廠的一級車間主任，更像是工段長。就拿石寶常來說，他的行政等級是正科，工作內容，是負責精加工工段所有車間的生產管理。

石寶常之下是二級車間主任，行政等級副科。職位相當于小工段長，負責數個車間的生產管理。

二級車間主任下還設有三級車間主任，行政等級是科員，負責管理某一個車間的日常生產。

小龔憋著膀胱找人，動作非常麻利。兩三分鐘后，在鉚工一車間前的拐角，找到了和鉚工工段的小工段長、二級車間主任管振強站在一塊抽煙的石寶常。

石寶常聽汪傳華喊他過去，不敢怠慢，右手夾著管振強孝敬的大前門，揮手道：“那就這樣，老管你上點心，把最近的生產任務集中一下，騰出來一批人手，等招呼。”

管振強連連點頭：“放心吧。”

石寶常不再廢話，跟著小龔拐出鉚工一車間，一邊跟著他往前走，一邊問：“處長找我有什么事？”

小龔笑道：“我也不知道。石主任，汪處長正在辦公室等您，您直接去辦公室找他就好。我還有事，就不陪您回辦公室了，回見。”

石寶常愣了一下，看小龔踮著腳，一溜煙跑沒影了，感覺有點不妙。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難道汪傳華這第一把火要燒到自己身上？

石寶常這個一級車間主任，享受的是正科級待遇，月工資一百一十塊零五毛，這還不算各種補貼補助。要是被汪傳華整下去，擼回一線，那損失可就大了。

精加工工段就有個現成的例子：曾經的生產二處處長韓振功同志，現在就在金工二車間做鈑金工，正在努力溫習技術，想要在年底工級評測中評個三級鈑金工。

以前腰里揣著大前門，時不時抽包牡丹的老韓同志，現在檔次直接降成了大公雞。如果年底評測，評不上三級鈑金工，說不定口糧煙檔次還要再降一檔，換成經濟，那就和賈東旭一個檔次了。

石寶常越想心里越忐忑，手上夾著的大前門嘬到頭了都沒注意到。

這年頭的煙大多沒過濾嘴，他想著心事，手指被燒到盡頭的煙頭燙了一下，這才回過神。忙不迭的甩掉煙頭，搓搓被燙到的手指，飄著腿進了生產二處的小辦公院。

石寶常惴惴不安的走到汪傳華辦公室門口，在半開的木門上輕敲兩下，正在看圖的汪傳華抬頭看到是他，放下圖紙，伸指點了點無墊光板沙發椅：“坐。”

石寶常乖乖并腿坐下，手撐腿，上身朝汪傳華微傾，擺出一幅乖巧聆聽、任憑招呼的姿態。

汪傳華看石寶常這么恭敬，滿意之余，也有點想笑。幸好他在機關里磋磨了十幾年，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任憑心里一堆念頭，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生產任務調整的怎么樣了？”

石寶常小心回應：“已經著手調整了，但還需要三到五天才能調整到位。”

“嗯。”汪傳華點點頭，問道：“老石，你是56年工轉干，提的主任，對吧？”

石寶常聽他提起這個，登時便繃緊了心弦，聲音也有點發緊了：“是，我是56年，年中評測時，由帶班組長轉成的車間主任，負責56年新籌備的金工二車間。”

汪傳華聽出了他的緊張，走出辦公桌，拿起桌上的大前門，遞給石寶常一只，自己也點起一只，捏了一只用廢鐵料拼成的煙灰缸，放到沙發椅的把手上，隨后汪傳華自己也坐到沙發椅上。

這番動作，頓時讓石寶常放松不少。

汪傳華抽了兩口，在灰黑色平底煙灰缸上敲了敲煙灰，問道：“你知道金工二車間是怎么來的嗎？”

石寶常遲疑片刻，試探道：“我聽說是鐘書記從部里爭取到了一批機床，這才在金工一車間的基礎上，建立了金工二車間。”

汪傳華欣慰點頭，抬手伸指點點他，道：“你還行，沒忘本。”

“當時鐘書記還是廠長，那時冶金工業部還沒成立，咱們廠直屬第一機械工業部。”

“那批機床是南邊一個合營失敗的工廠，設備被回收到機械工業部時，鐘書記爭取下來的。”

“如果沒有鐘書記奔走、爭取，那批機床不可能落到咱軋鋼廠，那就不會有金工二車間，也不會有你這個車間主任。”

“而且，當時選金工二車間主任時，廖總工提了閔國賢。是鐘書記考慮到你三代雇農，成分上佳，堅持把你提上來的。”

石寶常愣了一下，恍然道：“我說自那之后，老閔怎么橫豎都看我不順眼呢。”

汪傳華搖頭失笑，抽了口大前門，又道：“鐘書記性子剛正，不喜歡拉幫結派。但咱們不能忘記領導的提攜之恩，對不對？”

如果廠長楊鳳山在這，聽到汪傳華這樣吹捧鐘浩洲，估計會氣的鼻子冒煙。

工廠默認是廠長負責制，廠書記主抓D群、紀律、機關人事、安全、工會、宣傳等。生產、后勤、車間人事理論上都應該歸廠長管。

這鐘浩洲不僅把后勤把的緊緊的，手里還捏著生產二處，這還叫不喜歡拉幫結派？

但石寶常信這個。

鐘浩洲什么級別？有資格讓他籠絡的，都是各處室的實權處級。連軋鋼廠D委員會都進不去，常委擴大會議都沒資格參加的石寶常，鐘書記哪兒看得見他？

石寶常一年前才混上二級車間主任，沒有機會感受鐘書記的拉攏，對鐘浩洲不拉幫結派的說法深信不疑。

這時聽到汪傳華反問，石寶常頓時挺了挺胸，真心實意的道：“鐘書記大公無私，不拉幫結派，但咱老石絕不敢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