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劉然耕,叔侄倆回了正堂,岳佩麟拉開電燈,走到呂俊鵬放下的編織籃前瞅了瞅:“你從哪兒弄的大白梨?”
呂俊鵬笑嘻嘻:“找人換的。”
岳佩麟橫了他一眼,知道他一向辦法多,也不廢話,順手給他倒了杯開水,哼道:“又是煙又是酒的,腰包鼓的難受?”
呂俊鵬撓撓頭:“沒那么闊,但也不缺錢。而且這酒不是買的,是我前幾個月拿大骨雞換的。”
岳佩麟思忖片刻,還是搞不明白大骨雞是什么,問道:“什么大骨雞?”
呂俊鵬道:“遼東莊河那邊的一種雞,成雞能長到七八斤。我帶了點大骨雞雞蛋,等段姨回來,炒幾個,您嘗嘗就知道了,雞蛋味兒特地道。”
岳佩麟哼了一聲。
呂俊鵬問道:“劉叔叔和吳哥什么關系?”
“娘舅。”
呂俊鵬了然點頭,又笑道:“我原以為來早了,沒想到您回這么早。”
這個時代實行單休制,今天是周六,下班時間和平常沒區別,都是五點半。
岳佩麟抿了口茶水,隨口道:“上午開完總結會,下午辦公室沒安排日程,就提前回了。”
呂俊鵬懂了,領導周六下午不安排日程,大概是軋鋼廠廠委辦公室不成文的規定。
還是當領導舒服。
工人號稱每周休一天,但休息日時不時就要搞一次學習。那些擺爛、甘做落后分子的工人就不提了,稍微有點覺悟的工人,對周日舉辦的思想報告會、學習班等活動,態度相當踴躍。
那就等于無休了。
叔侄倆有一搭沒一搭閑聊間,嘩啦一聲,院門被推開,岳英民風風火火的沖進院,叫道:“媽!我那件海軍格找出來了沒,我明天要去--”
岳佩麟站到正堂門口,背對電燈,像一個背披亮光,面目昏暗的大魔王,威懾力直接拉滿:“你媽接你妹去了,還沒回。你明天要做什么?”
岳英民卡了一下,音調直接低了八度,吞吞吐吐的道:“我--明天--要去打球。”
呂俊鵬看得好笑,起身打圓場,對岳英民道:“行了,把書包放好過來說話。”
岳英民看到他也在,這才放松點。岳佩麟就是覺得這小子冒冒失失的沒個定形,其實也沒訓他的意思,呂俊鵬一拉,就順勢坐了回去。
片刻后,岳英民進了正堂,挨著呂俊鵬坐下,低眉順眼的,顯然老媽不在,很不放松。
呂俊鵬看得好笑,岳佩麟這個大兒子今年十五,讀高一,在不茍言笑的岳佩麟面前,敬畏溢于言表。
不過有呂俊鵬在,岳佩麟多少都會給兒子留些面子,岳英民顯然也知道這點,偷眼瞄了父親一眼,小聲嘀咕:“望平哥說今晚也過來。”
“望平哥?”呂俊鵬詫異:“不是年底才能回來嗎?”
岳佩麟接話:“他媳婦又生了,結冰后工程延期,干脆跑回來了,過完年再去。”
饒望平也是岳佩麟一個老戰友的遺孤,母親不在后就被岳佩麟接到了身邊。
呂俊鵬1956年被岳佩麟接過去的時候,饒望平已經在錦州鐵路運輸學校讀了兩年半中專,開始在遼東鐵路局機務段實習了。
實習期間,經常去鞍山看望岳佩麟,呂俊鵬也稍帶著見過很多次,兩人關系也不錯。
從心理學上講,人類天生就擅長劃分陣營,見到其它人就會習慣性的判斷,他屬于我方、他方還是敵方。
如果你判定對方是自己人,那么你會更快對他產生信賴。
呂俊鵬和饒望平的關系也有點這個意思。見面的次數也沒有太多,就因岳佩麟,陸陸續續吃過十幾次飯。一起玩的次數并不多,但信賴度很不錯。
饒望平1958年調入首都鐵路局,在首都安家后,這兩年來往較少。呂俊鵬對他的情況了解的也不是很多,聞言驚訝:“又生了一個?這是第二個還是?”
岳佩麟橫了他一眼:“第二胎。他才結婚兩年多,能生幾胎?”
呂俊鵬點頭應是。
說著話,院外響起一串叮鈴鈴聲,岳英民一躍而起,跳進院子,果然,推車進來的是母親段雪華,后面還跟著豆蔻初開的岳英梅。
段雪華扎好自行車支撐架,在兒女簇擁下進了正堂,呂俊鵬早起身等著在門邊,笑道:“段姨好。”
段雪華很高興:“安頓好了沒有?”
呂俊鵬連連點頭:“有我佩麟叔照應,哪有安頓不好的道理。”
段雪華笑著點了點他:“油嘴滑舌。怎么又帶這么多東西,以后來家里不許帶東西!”
呂俊鵬笑道:“出發前碰巧整到了點東西,這不是怕佩麟叔剛到首都不習慣嘛,帶點遼東的玩意,讓佩麟叔心情不好的時候順順氣。”
“段姨你看,遼東的大生產,黑遼的北大倉麩曲。”
岳佩麟瞪了他一眼。什么順順氣,勞資需要順氣?
岳英梅跟在段雪華身后,還沒看見編織籃,只聽到了呂俊鵬的介紹,哼哼唧唧:“怎么都是煙酒,沒有吃的嘛。”
段雪華轉身搓了搓閨女的頭,笑道:“你瞅瞅那是啥。”
岳英梅探頭一瞄:“呀!白梨!”
呂俊鵬覺得這小妹有趣極了,拿起白梨塞給她:“自己去削皮。”
岳英梅樂顛顛接過,道:“謝謝鵬哥。”噔噔噔跑去廚房去皮。
岳英民瞅了一眼,也有點想吃,不過他畢竟大了點,不好意思說。
呂俊鵬也給他拿了一個,道:“你等會吃,幫忙把東西規制起來。”
然后提起另一個編織籃遞給段雪華:“段姨,我弄了點大骨雞雞蛋,據說比平常雞蛋味兒正。您等會收拾下,咱嘗嘗看看是真是假。”
“莊河大骨雞?”段雪華拎開雞蛋上的油紙包,看到比普通雞蛋大了好幾號的褐色雞蛋,點頭道:“成,我去準備菜,你們叔侄倆聊著。”
段雪華準備酒菜,岳英梅捏著削好皮的白梨在正堂轉來轉去插科打諢,岳英民在廚房幫忙起火,熱熱鬧鬧間,院外又響起一傳自行車車鈴聲,片刻后,饒望平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
段雪華聽到聲音,放下菜刀瞅了一眼,問道:“怎么沒帶張蕾過來?”
饒望平扎好自行車,笑道:“衛紅剛滿月,不敢見風。要不是張蕾她媽照應著,我都出不來。張蕾一個人都看不過來。”
段雪華點頭:“先進屋和你叔、小鵬聊會,我這待會就好。”
“誒。”饒望平應了一聲,轉頭打量迎到院里的呂俊鵬:“好小子,兩年工夫,長大了不少,臉面比以前還精神。”
呂俊鵬遞一根大生產,笑道:“望平哥你眼看就要發福了。”
兩人談笑間走進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