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吵大鬧

我和蘇姐剛出房門便聽見樓下一陣喧鬧聲，蘇姐和我對視一眼便提了裙角緩緩下樓去了，我自然也是跟隨其后。

走到一樓只看見一個精裝打扮的男子，滿面愁容，望著周圍一群鶯鶯燕燕的鶯花們：“拉我進來的時候，還說酒是不要銀子的，我要走了，就換了嘴臉了！哪里來的道理，一壺水酒就要我五兩銀子，朗朗乾坤下，黑店還敢這般囂張！”

蘇宛凝上前將圍著的姑娘散開：“這位大俠，我們這不是黑店，我們這里是青樓，是青非黑，大俠眼神不濟還是不要出來游歷江湖了。”

那男子轉怒為笑：“總算有個長得還不錯的了，這還差不多。”

“怎么，大俠的意思是，我們這姑娘都不好看？”

男子開始對著周圍的姑娘指指點點：“這個，嘴太厚，這個臉像元寶，那個，手和蒲扇一樣。”

蘇宛凝有些生氣的將他打斷：“你是來砸場子的嗎？”

“我不過是路過，被她們拉進來喝杯酒，說什么酒不好喝不要銀子。”

蘇宛凝大怒：“酒自然是不要錢的，可你點了這么多姑娘陪著你，你左擁右抱完了就不認帳了？”

“就這樣的姿色，還談什么左擁右抱，左牛頭右馬面還差不多。”

“還真碰上個厚臉皮的了，護衛呢？老娘養著你們吃白飯的！”

蘇宛凝話音剛落，四周用來了一批壯漢：“給我吧這個無賴的錢袋子留下，人扔出去！”

眾人紛紛應和，而那男子一個練家子的姿勢拿出來：“我看你們敢！”

我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蘇姐，這姿勢一看就是個武林高手，眾護衛都有些發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就是沒人敢第一個冒頭。

蘇宛凝柳眉倒立：“不上的，給我立馬收拾包裹滾蛋！”護衛們聽了也不猶豫了，一窩蜂的往大俠站的地方涌去，今天運氣真好，嘆了買賣，還能看到武林高手一展身手！

噼里啪啦···繼續噼里啪啦···

“哎呦，各位好漢手下留情，別，別打了，我認輸。”

護衛頭子一陣搜身：“蘇姐，這人身無分文。”

“什么！身無分文！”

那護衛頭子后退兩步，聲音弱了幾分：“這人身上除了穿的衣服鞋子，什么都搜不出來。”

蘇宛凝走到男子面前：“身無分文還敢進醉鶯軒的門！”

男子狡辯道：“是，是你們說酒不要錢的，我，我才···”

蘇宛凝怒火更甚：“閉嘴！”

男子身子蜷縮了幾分：“是。”

“一壺清酒，五兩銀子，小廝一個月的月錢是一兩，你在這給我賣身還賬，聽到了沒？”

男子一臉驚恐：“我，我不···不賣身的。”說著又突然強硬了幾分：“大丈夫寧死不屈，要我出賣色相，不可能！”

蘇宛凝上下瞧了瞧，怒極反笑：“色相？你給我省省吧，就你這鬼斧神工的模樣，莫把我的客人嚇跑了，來人，將這人帶去小廝的院子，和他好好說道，他該干的活。”

一陣手忙腳亂，這場面總算靜了下來。我向蘇宛凝笑了笑：“蘇姐，那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讓你見笑了。”我只搖頭說不，便笑著準備告辭了。

但蘇宛凝突然喊住我：“阿年，你真的沒有看不起醉鶯軒的姑娘們，還有我。”

我看向蘇宛凝：“我只覺得頗有些惋惜和嘆息，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又怎么還忍心看不上。”

蘇宛凝的目光閃了閃，動了動嘴角，卻終究什么也沒說，將我送到了醉鶯軒的門口。

我朝著江府走去，心中卻松了口氣，十有八九，我這美人唇能在醉鶯軒出售了，又想起醉鶯軒的蘇宛凝，只覺得這般容貌好，氣度好的姑娘，卻做了一個青樓的東家，怕是也有什么不得人之的往事吧。

一進府，就見知書守在大門前，滿臉焦急的走來走去，一問才得知，父親竟然破天荒的主動關心我了，喚我去院中，看看我身體恢復得可好，我便往院中走去，心中揣測，昨日才將我好一頓提點，今日又喚我做甚，莫不是那江夫人昨晚又吹了什么耳邊風，弄得江瑞卿對我又心生了什么芥蒂。

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心中嘆了口氣，硬著頭皮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一進房中，就看見父親和江夫人正襟危坐，等我這呢。

江夫人見我進來，越發顯得慈眉善目：“三丫頭身子還弱著，怎么不在房中休養幾日？”

江瑞卿眉目有些不善：“今早你母親去你院中看你，卻發現你早不見了人影，越發的沒規矩了，身子好了便該向你母親請安，卻一言不發跑了出去。”

我規規矩矩的跪下：“是女兒的不是，未曾向父親和夫人知會一聲，只是怕讓夫人得知了，夫人便不許女兒上街買書了。”

江瑞卿神色微變：“你去買書？”

江夫人忙笑著開口：“我們三丫頭幾時愿意耐著性子看那些之乎者也了，素日求著你看書都不看，今日倒是越發進益了。還知道自己跑去大街上買書看，大街上能有什么好書，咱們府中的藏書才叫好呢。”

江瑞卿語氣冷了下來：“你不愛讀書倒也算了，還學會了撒謊騙人。”

我神色做出幾分委屈：“父親何出此言，女兒當真是去買書了，只是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本尋常貨色，女兒才空手而歸罷了。”

“哼，咱們府中上上下下誰不知道，這三姑娘是愛玩的，琴棋書畫無一所好。”

江夫人慈愛的看著我：“三丫頭，往日想出去玩，等身子好，大大方方的出去。”

我控訴一般的望向江夫人：“若不是每次問夫人要書，夫人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又何至于偷偷摸摸溜出服，去尋些書來看。”

江夫人皺起眉頭：“三丫頭，你幾時學會這般胡言亂語了。你若問母親要書看，母親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不給你書看？”

江瑞卿點點頭：“你母親最是德才兼備，你若愛書，她是最樂于促成的。你這孽障，小小年紀，搬弄是非倒會了個十成十。”

我收起愁容，跪得筆直：“父親，不知府中眾人為何說女兒琴棋書畫，無一所好。女兒雖愚鈍，夫人又不喜我學這些　小吵大鬧東西，女兒卻是真心的喜歡學習，私底下也多少學了些，不敢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都略有涉獵。”

江夫人滿面愁容：“我的兒啊，你莫要再胡說了，小心你父親又要···”

還未說完江瑞卿重重拍向桌子，怒極反笑：“好你個孽障，越發的漫口胡言亂語起來。”

“父親若不信女兒，一試便知，女兒絕不打誑語。”

“好，為父便先試試你，你若答不上來，仔細你的皮。我也不考你難的，現如今是草長鶯飛的四月，桃花繁茂，你便就桃花作詞作詩都可。”

我看江夫人眉梢中微微泄出一絲得意和輕視，故扮賢惠的蛇蝎毒婦，你且等著瞧吧。

“暖風繁桃一樹紅，灼灼隱于綠意中。半掩半生萬人賞，清露留香山林叢。”

江瑞卿微微一愣：“雖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

“女兒不過是私底下從大街上買過幾本詩集，胡亂研究罷了。沒有良師指點，女兒自知難登大雅之堂。”

江瑞卿唇角略微平緩了些：“除了詩詞，你可還看了什么書。”

我低頭：“女兒認罪，女兒自知難有讀書的機會，所以有什么書都視若珍寶，傳奇志怪，四書五經，奇門遁甲，女兒都有翻閱。”

江瑞卿稍稍失神：“你居然涉獵如此之廣。我且問你‘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這句話出自哪，為何意？”

“出自《老子·八十一章》說的是真話沒有經過加工，所以不夠美妙動聽，而辭藻華麗的言辭，內容往往不夠真實。全句是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江瑞卿神色巨變：“你居然熟讀《老子》，還能分辨其中釋義！”

我莞爾一笑：“這下父親可知道女兒所言不虛也知道府中那些閑言碎語的不實了吧。”

江瑞卿突然怒瞪江夫人：“好毒婦人，你這是想毀了我的女兒啊。”

“老爺，你冤枉妾身了，妾身素來是最疼愛三丫頭的，怎會···”

江瑞卿拂袖怒斥：“你的賬我等會再和你算。”說罷起身將我扶到圓凳上：“三丫頭，是為父平日太疏忽你了。”

“是女兒往日太過頑劣，寒了父親的心，不怨父親。女兒經上次生死關頭走了一遭，想明白了很多，往后一定不會再讓父親失望。”

江瑞卿的聲音也軟了許多：“你這樣懂事了，你娘的在天之靈也安心了。三丫頭啊，再過半旬，你祖母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