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扶蘇走遠，蒙毅才回過神來打開竹簡。

扶蘇有棱有角的字跡詳細寫著造紙的步驟：

斬竹嫩竹，放入池塘，裁泡一百日以上，后洗去竹子之青皮。

所得之竹放入“徨”桶內與石灰一道蒸煮八日八夜。

取出竹子，放入石臼，以石碓叩打，直至竹子被打爛，形同泥面。

將竹料倒入水槽，并以竹簾在水中蕩料，竹料成為薄層附于竹簾，其余之水則由竹簾四邊流入槽內。

將簾翻過去，使濕紙落于板上，即成張紙。

如此反復，使濕紙疊積上千張，然后上加木板重壓，擠去余水。

土磚砌成夾巷，巷中生火，土磚溫度上升之后，濕紙逐張貼上焙干。

蒙毅拿著竹簡，腦子里閃過無數念頭，等他緩過來，已經走到了宮門外。

如果成功了，必將是造福萬民的驚世之舉！

想到這里，蒙毅跨上駿馬，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

扶蘇不懂造紙，但是他覺得，只要有方法和步驟，造出來是遲早的事。

他這會兒剛走到靈殿，就有小宦官諂笑著走上前：

“公子。按您的吩咐，昨日公子胡亥跪足十個時辰了。”

“中途昏過去兩次，不過小的們不敢大意，還是把他弄醒了。”

扶蘇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小宦官一時猜不透他的想法，又試探道：

“眼下時辰到了，想必公子胡亥還沒緩過來，您看……”

扶蘇淡漠地開口：

“昨日便說過，這二十七日他必須每日跪足十個時辰。包庇他，以同罪論處。”

“這等小事，今后不必再問。”

說完，扶蘇走進靈殿，上完香后，又跪在了靈柩前。

小宦官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連忙帶著人去偏殿叫胡亥。

昨日大伙私下都說公子扶蘇變了，他還不太相信。

剛才公子身上的寒意和冷漠，差點讓他站不穩。

胡亥被帶來時，整個人都還在恍惚。

看著他這副模樣，扶蘇就忍不住來氣。忍不住喝道：

“跪下！”

胡亥被嚇得一激靈，膝蓋落地的瞬間，整個人疼得眼前發黑，差點昏過去。

不過人倒是清醒了。

看清楚扶蘇后，胡亥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殺了扶蘇。

但跪下去之后，他站不起來，只能怒吼道：“扶蘇！有本事你給我個痛快！”

“何必假惺惺地留我性命，又百般折磨我？”

扶蘇起身，從侍衛身上拔出刀，放在胡亥手里，淡淡開口：

“想死還不簡單？你自己動手便是。”

胡亥拿著刀，想一了百了，可昨日被趙高劃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那種死亡的恐懼，讓胡亥不禁把刀扔了出去。

扶蘇輕蔑一笑：“給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若再有下次，就別怪兄長讓你生不如死。”

扶蘇的眼神寒涼，篤定，不容置疑。

冷汗順著胡亥臉頰滴落，他不敢再言語半分。

他相信，扶蘇真的會說到做到…

靈殿氣氛因此變得壓抑。

沒一會兒，就聽見胡亥抽泣的聲音。

眾人能聽出來，他哭聲里想死又不敢死的無奈，和被兄長的無情驚嚇出的委屈。

扶蘇不開口說話，更沒人敢出聲安慰他。

巧的是，赤練剛好走進來找扶蘇：

“主人。”

聽見赤練的聲音，胡亥抬頭看去，哭得更加傷心欲絕。

“何事？”扶蘇問道。

赤練神色恭敬：“上郡來的斥候求見。”

“讓他進來。”聽見上郡有消息來，扶蘇很是期待。

赤練點頭，走過胡亥身邊時，忍不住誠懇地罵了一句：“廢物！”

胡亥如何受得了？

他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當即昏死過去。

扶蘇哭笑不得：我在罰跪他，你來給我添亂？

看來，當面通報消息這事，赤練不太適合。

不多時，上郡來的斥候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恭敬地遞上一個竹簡：

“公子，蒙將軍送來的消息。”

扶蘇接過，飛快地打開。

“北匈奴得趙高消息后，妄圖破關。上郡營再次將其擊退。”

“為避免北匈奴再次來犯，上郡派兵十萬深入追擊，并搗毀其據點。”

“匈奴縮至月氏與東胡境。大勢已去，請公子安心主持朝局。”

扶蘇松了口氣，但并沒有掉以輕心。

“此次匈奴帶兵的是誰？”扶蘇問斥候。

“回公子，是他們首任單于攣鞮氏，不過大家都叫他頭曼單于。此次蒙將軍率軍將頭曼擊敗，頭曼不得不帶部落遷移。”

聽到斥候的話，靈殿眾人喜上眉梢，連忙對著先王靈柩叩拜道：

“多謝先王保佑！蒙將軍潰擊匈奴，大秦邊境再次得以安寧！”

靈殿中此起彼伏地聲音，并沒有讓扶蘇心中掀起任何漣漪。

“頭曼。”扶蘇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隨即陷入沉思之中。

匈奴的第一代單于。

這一次他們敗了，匈奴的勢力會一直被局限在陰山至河套以北一帶。

不過，扶蘇擔心的并非頭曼。

反正頭曼也沒多久可活了。

倒是他那兇猛善戰的兒子——冒（mò）頓，他才是將來秦朝最大的威脅。

此次匈奴遷徙之地極其巧妙，既向東胡和月氏示弱，同時又讓秦軍無法追擊。

若為了徹底消滅匈奴，上郡大營傾巢而出，東胡和月氏必定會出手援助。

削弱大秦兵力之后，會立刻對大秦邊境進行反撲，稍有不慎，便能讓他們在大秦的土地上肆意橫行。

到時候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公子，為何看起來并不高興？”

有大臣不解。

扶蘇回神，怔怔地看著跪在靈殿中的眾人。

先王太過威武，兵力太過強盛，已經給他們了一種，大秦堅不可摧的幻覺…

他們根本沒有想過，當匈奴得以喘息過后，將會帶來什么樣的局面。

若不是今日斥候來報，他都差點掉以輕心，以為大秦的內憂比外患更重要。

想到這些，扶蘇不禁后心發涼。

“居安思危…”扶蘇深重地說出這四個字。

而后找來筆墨，飛速地在竹簡上寫字。

“速速帶給蒙將軍。”

將竹簡交給斥候，扶蘇立刻派人找來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