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外門弟子中，年齡最大的接近四十，修為最高者卻不過筑基初期，且只有寥寥數名。

此前，他們只知內門大師兄身懷玲瓏劍心降世，劍道天賦自小便遠超同門。

從來不曾想到，這位大師兄的修行資質與劍道天賦相比，亦是不遑多讓。

要知道，二十七歲的紫府中期，縱使跳出中洲，放眼整個修真界，都是鳳毛麟角般的傳奇存在。

巨大的震驚之下，他們險些忽略了陸飲溪的劍招起手式。

待反應過來時，這位天上劍宗史上最年輕的大師兄，手中劍法已然出到了第二招。

在場眾人里，僅王璟山一人完整記下了起手式。

只因他對陸飲溪修煉速度的感慨，遠沒達到震撼的程度。這反倒方便他將全部身心，投入到劍法觀摩中。

畢竟在他的世界，別說筑基，甚至連一個練氣修士也無——除了仙仁堂二位恩師。

加上皇修集團壟斷《修士常識》，王璟山完全無法想象進境紫府的難度，以及二十七歲成就高修的意義，是十分合理的。

“記住，你是來學劍的！”

王璟山不敢眨眼，瞳仁艱難地跟隨陸飲溪每一下動作。

他早已察覺，自己正身處在某種幻境之中，并猜想陷入幻境的緣故，大抵是在仙仁堂內室，觀陸師父舉劍時的那段記憶。

然而眼下，王璟山沒有時間考慮其他——例如練氣修為是否能僅憑記憶便使人入幻——只因其視野上方的蒼穹，已然開始出現剝落的痕跡。

最多半刻鐘，便將同方才那片金色劍海一般消散。

但見起手式過后，陸飲溪疾風驟雨般變幻起身法與氣勢，將刺、劈、點、撩、崩、截、抹、穿、挑、提、絞等劍的基本用法，依次組合為或靈活多變，或剛柔相濟，或泰山壓頂的連套劍招。

若非菁衿子揮手驅散，山門上空早已被各種奇異的景象所充斥。

全因這些劍招在環環相扣間，摩擦靈氣，使靈光激蕩而成了道道紋路。

它們交錯糾結，勾勒出眾多似獸非獸的形態，向耳邊傳來仿佛來自遠古蒼茫之地的吼叫，隱隱使諸位弟子驚心動魄。

“好快！別說記住、模仿，光是看清都得竭盡全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劍光閃爍成片，猶如夜空中熠熠閃耀的星辰，將王璟山籠罩其中。

他的眼前，似乎展開了一個無盡的劍之世界，每一道劍光都猶如一條道路，通向未知的遠方。

然而，在這漫天飛舞的劍光中，他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

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迷宮之中，四面八方都是道路，不知該選擇踏向何處。

“懇求師父原諒弟子，記不住二十四招劍法……”

少年認清了自己的局限，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逼自己重新回歸到冷靜狀態。

對他而言，眼下需要的是清晰的思考和明確的目標，而非盲目地追求難以企及的存在。

“當前我最需要的，是在合圍中活下來。”

王璟山舉目望去，但見靈河上方的天空，仿佛揭開了一道神秘的天幕，顯露出一副碩大無比的異界全景圖：

宮城、大火、署衙、宦修、靈箭、宦修。

于是，他不再刻意緊盯每一招劍法，而是先籠統判斷其學習難度，再決定是否嘗試記憶。

“無法判斷……”

劍道零基礎的王璟山，只覺得陸飲溪手中的每一招都很難。

無奈之下，他的破局之計轉而變為：

數數。

“第七十二招——”

“第八十四招——”

“第九十二招——”

少年在心中暢快地笑道：

“人力有時盡，我無法背下全部的劍法，那就干脆只記最后六招吧。”

經過將近半小時的目力適應，他已能勉強跟上陸飲溪的劍法演示。

“第九十三招——”

甚至還有余力抬起右手，向著空氣虛比劃。

“第九十四招——”

盡管心魂疲憊不堪，體表猶如從雨中走出，卻絲毫未有松懈之意。

“第九十五招——”

在他年僅十四歲的生命歷程中，從未有過如此令人全神貫注、又心馳神往的時刻。

“第九十六招——”

天幕上的裂縫越張越大，蜀宮城的全景圖亦迅速朝著特寫發展。

終于，陸飲溪灑脫地將手中的劍一揮，在峰頂劃出一道流星。

然后反手一握，將劍收回鞘中。

入鞘的那剎那，所有的光芒都為之收斂，只留下他一身挺拔，靜靜地站立在場地之中。

“劍意可悟劍法。”

此時，無論是靈動的風還是飄逸的云，似乎都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為之停滯。

整個世界仿佛被寂靜籠罩，連微弱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唯有他那一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眸，猶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投向王璟山：

“劍法卻非劍道。”

王璟山似想開口說些什么，但一陣清利的劍吟，忽然從上方傳來。

隨即，他頭朝蒼穹墜落而去。

在穿透那層漣漪之后，下方驟然浮現出一顆巨大無比的藍色怪球，其表面布有棕色、白色以及其他顏色的斑駁。

在長約七分鐘的自由落體中，少年方才記住的七招劍法，仿佛涌現出生命的蟻群一般，密密麻麻地爬遍了全身，將刺、劈、點、撩、崩、截、抹、穿、挑、提、絞的修煉幻覺，徹底融入了肢體記憶。

王璟山咬緊牙關，強忍著來自魂魄深處的酥麻感，低頭望向晴空萬里的大地。

他意外地發現，在遼闊的大地西邊，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黑色半圓體，它仿佛是一只倒扣的碗，詭異地覆蓋在盆地的中央。

在驚異的同時，他已經不由自主地朝著那黑色半圓體飛去：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焦點逐漸放大。

王璟山眼前，很快便出現了一座城……

從建筑形制來看，這竟是一座黑色黏膩、毫無人煙的成都府城！

他來不及多做感嘆，目光便望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以及二人身前那座五彩斑斕、祥云環繞、千人千面的怪鼎。

他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同時轉過身來，與他遙遙相對。

此刻，王璟山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激動，仿佛在陌生的環境中等來了久違的依靠。

而那道白衣的身影，卻從怪鼎上摘下一枚小小的鈴鐺，朝墜落的他虛晃了起來。

但聽舟自渡念道：

“遺事天涯，忘情客家。”

話音剛落，便在王璟山的腦海之內，掀起了滔天巨浪。

除了那座屹立的石門，以及四個永不褪色的字跡：

“天上劍宗。”

其余相關記憶，均被無邊無際的海嘯所吞噬，一點一滴，消失在了少年的意識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