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裁縫鋪。

做衣服是門手藝活兒，尤其是在沒有現代化工藝的基礎上，穿線、染色、裁剪、縫襟、晾曬和刺繡都很講究。

“所謂三縫九佬十八匠里的三縫，指的就是裁縫?！标懹痤I著張中、趙靈珊兩人走進鋪子，邊走邊講解道。

“小師妹，要修補好你的蠶絲裙，主要有三個難點。第一就是材料，得準備極品的絲線。第二就是染色。”

他指向鋪子里掛的成衣說道，“這衣服乃是一個整體，如果絲線的顏色與原本不一樣，就會導致縫得突兀?！?

“第三則是手藝，這裙襟處的兩個洞斷口平整，縫上去以后還得做到絲線相連，渾然一體。這并不容易?！?

他停下腳步，眼神里有思量。

趙靈珊聽得一愣一愣，急切問道：“二師兄，那它還能修好嗎？”

這件素紗襌裙乃是師父龍陽子交給她的，但是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裙子其實是她娘親留下的。

她五歲上山，被龍陽子收為關門弟子，其后就再也沒回過家，沒見過爹娘，所有美好都停在兒時的記憶里。

所以她一直舍不得穿，只是偶爾翻出來，偷偷看，睹物思人。

陸羽并不知道這些，也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做出的事，傷透少女的心。他在裁縫鋪里踱步，思索修補方案。

“呵呵，你們是想修補昨天那件蠶絲裙？”鋪子里的裁縫瞧見他們，哂笑道，“別費力了。不可能修好的！”

他長得瘦瘦的，臉頰細長，倒鉤眉，眼神里透著一股刻薄味兒。

“什么意思？”

趙靈珊臉色一白，倔強地堅持道，“周掌柜，你修不好那是你的手藝不到位，可不代表其他人也修不好?！?

“呵呵！”

周掌柜一點兒也不惱火，笑道，“我的手藝不到位？你不妨去鎮子里打聽一下，這十里八鋪誰的手藝最佳？”

他傲然道，“你這蠶絲裙昨天我就看過了，采用的是江南蘇州府最頂尖的兩面繡法。你不信翻開內襯看看?！?

趙靈珊不明所以，從包袱里取出蠶絲裙，攤開在桌子上，從下擺處翻開，將裙子內襯的表面展現出來。

只見這件蠶絲裙外表潔白如雪，纖塵不染，但是內襯里竟然呈現魚鱗般的波紋，不是純白色，而是有圖案。

湊近了看，赫然是一片片雪花。

“秀外慧中，藏巧于內，這是頂尖的江南繡法，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周掌柜贊嘆，“所以，極難修補。”

“別說我了，就算是濟南府里最厲害的成衣匠過來，也束手無策。姑娘，放棄吧，不如在鋪子里買新的?！?

趙靈珊身軀一顫，呢喃道：“不會的，一定能修好的。濟南府不行，我就去蘇州府。我一定要修好它。”

“姑娘，看來這件蠶絲裙對你很重要啊。”周掌柜搖頭道，“可惜了，這整個大明朝恐怕都沒幾人能修?！?

張中眼見不對，扶住趙靈珊，瞪他一眼道：“休要打擊我師妹?！?

周掌柜笑道：“行了，不買東西你們就出去。別在鋪子里礙眼。”

他開始攆人了。

“等等！也許我能修?！?

陸羽突然說道。

趙靈珊一怔，旋即臉上涌出喜悅：“二師兄，你說真的？你能修？”

周掌柜頓時孤疑地看他一眼，不信道：“小道士，你可別信口開河。我剛才都說了，這是頂尖的雙面繡?！?

“整個大明朝都找不出幾個這樣的名家。就憑你？也能修好這件罕見的蠶絲裙？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他不屑一顧，驅趕道，“行了，走走走，別耽誤我做生意?！?

他推在陸羽身上，卻覺得對方的身子像是澆鑄在地上，推不動。

“如果我能修補好呢？”

小道士定定說道。

他這么一說，周掌柜眼里的鄙夷神色更重：“哼，嘩眾取寵之輩，池魚飛天之夢。你還真以為自己能耐了。”

他見陸羽還是不走，一時犟脾氣也上來了，哼道：“你如果真能修好，你這輩子的道袍，周某都包下了！”

“可你若修不好呢？”

他反問道，旋即就見陸羽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往桌上“鐺”地一放，露齒笑道：“修不好，這一百兩歸你。”

周掌柜頓時呼吸急促起來，這一百兩可不少了，關鍵還是白得的。

“一言為定！”

他急忙說道，誰知那小道士又擺擺手，說道：“光我一個人的道袍可不行，你得包下我們靈樞觀四個人的?！?

“另外，我修補蠶絲裙需要用到你鋪子里的一些工具、染料，還須你借我一用。這你可以按租用算我價錢?！?

周掌柜一聽，權衡道：“算價錢就不必了，你盡管用，你靈樞觀的道袍我也全包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場！呵，難不成你還是我濟南府第一巧匠？”

他是一百個不信。

而若是他萬一輸了，那能見識到一位頂級匠人的手藝，也值了。

商人，算得一向明白。

張中湊過來，小聲道：“師弟，你真有把握嗎？那可是一百兩?！?

陸羽不理會他。

趙靈珊也忐忑道：“二師兄，要么算了？咱們沒必要與他賭?！?

“哎！別！”

周掌柜一聽可不樂意了，“這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們還想抵賴？就從現在開始，讓他修補，我等得起！”

他抱起手臂，露出看熱鬧的神態。

“師兄，師妹，你們看著就是?！?

陸羽也不矯情，直接將蠶絲裙摸在手里，仔細打量被自己剪斷的地方，然后從鋪子里取來尺子丈量尺寸。

“三個難點。”

他自語一聲，“極品絲線，這鋪子里應該沒有。但是我好像有。”

說著，他取出自己之前的珍藏——大冪的黑絲，“就是顏色對不上，得將黑絲染成白絲，也就是第二點。”

“染色的東西鋪子里都有，不是難點。所以只剩最后的手藝?！?

“偏偏這一點我也不缺?！?

陸羽露出笑容。

他在這三年里曾得到過一本雜學秘籍，叫作《織繡略》，乃是專門講解制衣、織衣、染色和針織技藝的。

平時釣魚，分心二用，閑著無事的時候，他早就將其鉆研透了。

現在正是實踐的好時機。

陸羽想到就做，從裁縫鋪里先找到染色的顏料、水缸，將黑絲小心翼翼拆開，進行反復浸染、晾曬、定色。

這一搞就是三個時辰。

然后，他掏出【龍須針】。

這正是他新得的暗器，用來穿針引線，縫補衣裳，乃是絕佳搭配。

“好用！”

他這邊開工了，那邊的周掌柜卻看呆了，這小道士真會縫補？

而且這針法……竟然如此高明，難道他真是濟南府第一巧匠？

周掌柜一時冷汗淋漓。

趙靈珊則屏住了呼吸，兩只小手掐在一起，十分緊張地期待著。

“二師兄他……真的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