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試探
- 絕對控訴
- 鶴羅天
- 4977字
- 2023-11-15 11:40:00
京州南郊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茂興摩配廠。
灰色的高墻將近兩萬多平方米的廠房圍攏起來,一排排藍色頂棚的車間里機器發(fā)出低沉地轟鳴聲,一排排車床前統(tǒng)一著裝的工人們正開足馬力地完成著訂單。廠房的入口是一個寬大的鐵門,正對著一片空闊的廣場,兩旁的綠樹是新晉栽植的,枝椏細長,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天藍色的廠旗正迎風飄舞著,一幢五層高的辦公大樓,玻璃窗寬大潔凈,外立面一律采用花崗巖裝飾,彰顯著老板孫延茂的底氣。
正值妙齡,一身職業(yè)套裝,凹凸有致地總經(jīng)理秘書胡欣小心翼翼地輕叩了兩下孫延茂辦公室外間會客廳的房門,語調(diào)柔和地提醒道:“孫總,兩位警察找您。”
正坐在會客廳沙發(fā)上閱讀文件的孫延茂聞聲,立刻抬頭,便看到緊跟在秘書身后的穿著警服的周墨和小李。他趕忙起身,將文件丟在桌上,做了一個邀請地手勢引著二人坐下,禮貌客氣道:“周隊,李警官二位辛苦了,快請坐。”隨后對秘書十分隨意地揚了揚手,吩咐道:“小胡,倒茶。”
秘書識趣兒地離開,周墨和小李剛一落座,孫延茂便試探著問道:“二位今天找我是為了?”
小李不慌不忙地從公文包里掏出幾張照片,遞給孫延茂辨認,“孫總,照片上的這個人,您認識么?”
孫延茂接過照片,認真地看了一下,笑著說:“認識,我們鎮(zhèn)的,叫馬武。”
“他做什么營生的,您知道么?”小李又問。
孫延茂聞言,目光回避了一下,含糊著說:“具體的我不太清楚,他似乎什么都干過,不過也沒聽說有什么正經(jīng)營生。”
“是么?”周墨微微一笑,直截了當?shù)卣f:“孫總這是為老鄉(xiāng)遮掩啊,馬武這幾年專門經(jīng)營陰婚生意。”
見周墨掌握了實情,孫延茂啞然一笑,繼續(xù)說:“您說的對,他的確干這一行。”
“你弟弟的婚事也是委托他們辦的吧。”周墨不想兜圈子,調(diào)出手機里墓碑的照片遞到孫延茂眼前,“是這個吧。”
孫延茂表情略有些尷尬,他面帶歉意地說:“是,我弟的婚事兒的確是托馬武操持的。不瞞您說,我父母都是老思想,配陰婚這事兒就為圖個老人心安,這事兒在鄉(xiāng)鎮(zhèn)里也不算啥新鮮事,如果警方要處罰,我認了。”
周墨見他這副表情,笑著擺了擺手,說道:“你說的情況我理解,再說了罰款的事兒不歸我管,據(jù)馬武交代,女方的人選不是他們提供的,而是你們家提前談好的?”
孫延茂頓時明白過來,周墨找上門來是核實情況的,于是坦誠答道:“對,這門親事是女方家主動托人上門來提的,莊家的女兒也是多年前因病夭折,如今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都是鄉(xiāng)鄰,對延興的情況也了解。”
“女方托什么人來提的?”周墨細問。
“我岳父周和祥。莊云峰是鎮(zhèn)上的治保主任,我們家現(xiàn)在條件不錯,算是門當戶對,兩家的孩子都是早夭,所以一拍即合。”孫延茂解釋道。
三人正說著話,秘書小胡端著兩杯茶,穩(wěn)步走進來,輕輕放下茶杯,她湊近孫延茂耳邊,小聲提醒道:“孫總,那個姓顧的女記者來了,我先安排她在會議室等。”
孫延茂會意的點點頭,示意她先出去。
周墨耳力極好,聽到秘書對孫延茂說有記者來,還是姓顧,他便猜到可能是顧芃芃來了,見問得差不多了,便開口道:“既然孫總還有事,今日就不多打擾了,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雖然此次并不涉及刑案,但配陰婚是陋習,還希望孫總能夠主動抵制這樣的風氣,遇到類似事件主動向警方舉報。”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孫延茂唯唯稱是,起身送他們出門前,突然開口問道:“周隊,何勞海挾持我兒子的案子有結(jié)果了么?”
周墨停下腳步看了孫延茂一眼,笑著說:“別急,有些細節(jié)還在調(diào)查。”
“如果定了,這次估計能判他幾年?”孫延茂并不死心,試探著問。
“不好意思,怎么判是法院的職責,我們只負責調(diào)查取證。”周墨一板一眼地回答。
孫延茂見周墨口風嚴謹,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可隨即又換上了笑臉,繼續(xù)客氣道:“明白,明白。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會議室門口,周墨碰到了一身墨綠色風衣,背著通勤包的顧芃芃。二人目光短暫交匯后隨即便錯開,默契的誰都沒有打招呼,就如同根本不認識一般,只是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各自的嘴角上都掛了一絲會心的笑意。
送走了周墨和小李,孫延茂笑著轉(zhuǎn)身跟顧芃芃熱情地打著招呼:“顧記者,久等了。”他帶著顧芃芃從辦公室外間兒的會客廳穿過,徑直走進了他的辦公間兒。辦公間兒的裝修不似外間會客廳的裝修那般商務,更多了些個性十足的機車風。讓顧芃芃到這里采訪,顯然是孫延茂有意為之,即為了彰顯他本人的個性品味,更有拉近距離、討好媒體之意。
此前,二人在一次京州市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的會議上相識,那時孫延茂的生意正處于上升期,各方面的實力還有欠缺,他雖然有意讓媒體注意到他,可是終究沒能如愿,當時初入職場不久的顧芃芃并沒有如其他媒體的同行一般勢利,跟孫延茂一番懇談后,二人竟然有些引為知己的意思。果然,這幾年,他的生意不斷做大,東南亞的訂單越來越多,回報豐厚,向來看風向的媒體紛紛找上他,可向來看中情意的孫延茂堅持要等“舊交”顧芃芃來給他做專訪,前不久他當選了摩配協(xié)會的常務副會長,志得意滿的他主動給顧芃芃打了電話,邀請她聚聚,顧芃芃正愁找不到正當理由接近孫延茂打聽他弟孫延興的事兒,接到電話后,二人一拍即合,立刻敲定了專訪的時間。
“哪有,孫總貴人事忙。”顧芃芃口中客氣著,目光卻快速掃過房間四周,最終目光定在孫延茂辦公室墻壁上那組錯落有致的透明亞克力頭盔格上,里面的頭盔有的是復古款,有的則是聯(lián)名紀念款,顧芃芃仔細地看著,由衷地夸贊道:“孫總,你這辦公室布置的真有特色,這些頭盔好帥,看來都是孫總的心頭好了?”
“是啊,干摩配的,裝點一下門面。”孫延茂見顧芃芃贊賞自己的品味自然心中得意,可嘴里卻還客套著,保持低調(diào)。
“孫總謙虛了。”說話間,顧芃芃忽然注意到在格子的角落處有一只看起來極為普通且老舊的頭盔,看著跟其他的頭盔格調(diào)甚是不搭,她指著那枚頭盔,好奇問道:“這只頭盔,有什么特別的意思么?”
孫延茂看向顧芃芃手指的方向,笑著解釋道:“那個頭盔是我開這家廠子時,師傅送的,算是個好意頭吧。”
“看來孫總是個有情懷且念舊的人啊。”顧芃芃不失時機地恭維道。
聽了顧芃芃稱贊,孫延茂的笑意越發(fā)燦爛。
二人在古樸的緬甸花梨木茶桌前坐下,孫延茂熱情地為顧芃芃泡起了功夫茶。看著他熟稔的泡茶動作,想必是迎來送往慣了,一切都顯得流暢自如。“果然環(huán)境改變?nèi)税 !鳖櫰M芃心里這樣想著,她快速地從通勤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打開做好前期的準備,然后向?qū)O延茂投去傾聽的目光,表情認真地問:“孫總,我聽說您一路走來經(jīng)歷了很多坎坷,能給我講講您的故事么?”
“我的故事……”孫延茂端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口中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顧芃芃的問題,隨即他放下手中茶杯,抬頭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不多時,他聲音低沉地開始了講述,“一切都要從我弟弟意外身亡說起……”
在之后長達二十分鐘的講述過程中,孫延茂的表述透徹完整,邏輯思維清晰,用詞也很得體,這也讓顧芃芃再次頗有些意外,因為在她對孫延茂的備調(diào)中顯示,此人沒怎么念過書,文化水平有限,可看到坐在對面侃侃而談地孫延茂,似乎有些對不上號。
終于,孫延茂按照自己的思路將自己年少時的家中變故、學徒生活、創(chuàng)業(yè)歷程大略講述了一遍后,顧芃芃才感慨地說:“果然,每一個成功者的背后都有專屬于自己的不易,這樣的故事寫出來一定很有看點。”
孫延茂看著眼前這個具有專業(yè)素養(yǎng)的傾聽者眼神里泛起一絲光亮。經(jīng)過這一番講述,他感覺多年來壓在心里的大石頭似乎挪走了一些,這么多年來,他很少如此完整的把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和創(chuàng)業(yè)艱辛講給人聽。在這一刻,他的心靈似乎也得到慰藉似的,飽含深情地說:“顧記者,謝謝你聽我講了這么多,不過,就算我講得再好,最終還是要靠你的筆寫出來。”
“孫總放心,我一定盡力。”顧芃芃的表情輕松,胸有成竹的樣子。隨即她話鋒一轉(zhuǎn),像是剛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問道:“您剛才提到,弟弟孫延興意外身亡后,家中經(jīng)歷了一段很黑暗的日子,這是為什么?發(fā)生了這樣不幸的事情,鎮(zhèn)上的鄉(xiāng)鄰不是應該對你們家人表示同情么?”
孫延茂聞言,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起身走到落地窗旁,雙手交疊著,深有感慨地說道:“有時候人性的卑劣遠超過你的想象。我弟死后不久,不知為何,村中與延興平日里玩的比較好的幾個孩子在三四年的時間內(nèi)相繼離世,有的是突發(fā)疾病死亡,有的是意外事故身亡,這件事兒在鎮(zhèn)上引起了不小的風波,有謠言瘋傳,說孫延興橫死,要把生前一起玩的伙伴都帶走去陪他。”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這種鬼話人們也信?”顧芃芃表情忿忿,顯然對這些村民的愚昧表示無語。
“鎮(zhèn)上的人迷信,為了平息流言和惶恐,大家還集資封了井,請人做了法事。”孫延茂表情沉郁,顯然是對那段往事難以介懷。
“做法事?有用么?這事兒是誰牽頭操辦的?”顧芃芃聽到這里,敏銳地感覺到這似乎和自己最近一直在采寫的話題有點關聯(lián),趕緊好奇地追問道,想看看是不是能挖掘到一些更新鮮的新聞素材。
“是鎮(zhèn)上的治保主任莊云峰牽頭操辦,一般鎮(zhèn)上有什么不安穩(wěn)的事兒,都是他出面帶著大家一起干。不過說來也奇怪,在那之后,鎮(zhèn)上的孩子再也沒出事兒。”孫延茂表情復雜,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惑。
“這么一來,鎮(zhèn)上的人怕是更要相信那謠言了。”顧芃芃一副感同身受表情。
“是啊,因為這事兒,我們家在鎮(zhèn)上更是抬不起頭來,鄰里親屬們也都避瘟似的躲著我們。”孫延茂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只香煙,自顧自地點燃,猛吸了兩口。頓時香煙繚繞,顧芃芃被嗆得咳嗽兩聲,孫延茂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失禮,忙掐滅了了煙,用手揮散半空中縈繞的余煙,抱歉道:“對不起,顧記者。”
顧芃芃十分大度地擺了擺手,表示不要緊,接著又問:“你查過謠言的源頭么?”
“源頭?”孫延茂輕哼了一聲,表情無奈地說:“這種空穴來風的事兒,上哪去查源頭?”
結(jié)束了對孫延茂的采訪,顧芃芃趕去醫(yī)院照顧馬步一,又將采訪孫延茂時聽說的相關信息一一轉(zhuǎn)述給他聽,還特別強調(diào)去采訪的時候,在孫延茂處看到了周墨。
聽了顧芃芃的轉(zhuǎn)述,馬步一忽然想到此前他會見何勞海時曾聽他提起過,指證他出現(xiàn)在孫延興死亡現(xiàn)場的村民似乎也姓莊,而與孫延興結(jié)陰親的女方還姓莊,他抬頭問顧芃芃道:“你說操辦封井和法事的人叫莊云峰?”
顧芃芃點點頭,說:“對啊,有什么問題?”
“他們鎮(zhèn)上有很多人姓莊么?”馬步一像是詢問她,又像是自言自語。
“你什么意思?”顧芃芃不明所以地看著馬步一。
“你給周墨打電話,問問他莊敏的父親是不是叫莊云峰,還有麻煩他查一下卷宗里指證何勞海的人是不是莊云峰?”馬步一指著電話對顧芃芃吩咐道。
“你自己怎么不打?”顧芃芃癟了癟嘴,抗議道。她覺得有時候男人的小心思比女人還要命。
“我不是受傷了么?再說了你打電話他不會拒絕。”馬步一一臉地理所當然,他將受傷的胳膊抬放到一個更為舒服的位置,盯著顧芃芃。
二人對視了十秒,終于顧芃芃敗下陣來,她認命地撥通了周墨的電話。
“喂,芃芃,馬步一怎么樣?”周墨接通電話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馬步一的情況。
正憋著一肚子氣的顧芃芃頓時來了小脾氣兒,她打開免提,大聲說:“你兄弟關心你呢?快說句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有些尷尬地說:“這不是你正好打電話來,我順便問問嘛。”
“你說話可小心點,你兄弟聽著呢。”顧芃芃沒好氣地扔給他一句,她把手機遞到馬步一面前,示意他自己溝通,馬步一假裝不看她,愣是望著天花板不動,顧芃芃咬牙切齒用手戳他的肩膀,他好像胳膊痛似的,齜牙咧嘴地扭著,依然不吱聲,也不接電話。
“芃芃,你找我什么事兒?”雖然隔著電話,周墨像是看到馬步一那抽筋扒骨不想直接對話的樣子似的,笑著問。
“周墨,你去孫延茂那調(diào)查什么?讓我猜一猜,莫非是問他弟弟陰婚的事兒?”斗嘴歸斗嘴,顧芃芃可不會忘了正事兒,可是她深知周墨的秉性,讓他主動透露絕對不可能,于是顧芃芃直接說出一個答案來,如果猜對了,周墨就會默認,這樣以來也不算是他違規(guī),這是顧芃芃多年來跟他打交道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
“嗯。”周墨輕咳了一聲,算是認可了她的猜測。
“莊云峰和莊敏是什么關系?”顧芃芃問道,她擔心周墨不告訴她,立刻補充道:“這不算秘密吧,你要是不告訴我,我也會從別處知道的。”
“他們是父女。”周墨遲疑了一下,答道。
“馬步一說,何勞海跟他說當年指證他的村民姓莊,馬步一想知道那人是不是莊云峰。”
“這個我不清楚。”周墨答道。
“你幫我查查唄,陳年舊案了,有什么可保密的。”顧芃芃開始軟磨硬泡、死纏爛打。
周墨無奈地笑了笑,他面前電腦的電子卷宗里,指證何勞海的人正是莊云峰。
得到肯定答案后,顧芃芃掛斷了電話,與馬步一對視一眼,說:“看來這個莊云峰不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