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看著他許久，忽然道：“斷總管遠道而來，辛苦了，曾經的遺憾既已彌補，從今以后，你我依然是朋友。”

斷秋生笑容忽止，看著何方道：“你當真愿意和我做朋友？”

何方笑道：“斷總管若愿意，我為什么不能愿意？”

斷秋生愣了許久，臉上終于再次露出笑容。

“好，我果然沒看錯你這個朋友！”

何方道：“可惜現在時辰太晚，斷總管下次再來，我一定好好招待總管。”

斷秋生笑著點頭，臉上卻露出了凄慘之色。

“好，下次一定，一定！”

何方看著地上的啞巴，緩緩道：“在下此時還有要事，就先失陪了。”

斷秋生笑聲凄絕：“好，朋友只管去就是。”

何方看著他許久，方道：“告辭。”

他抓起地上的啞巴，身形躍起，在林中幾個閃落，便已失去了蹤影。

斷秋生看著何方離去的方向，臉上的笑容更加悲涼。

他靠在樹上，慢慢坐了下來，從衣服上撕下幾道，作為紗布，纏住了腹部的傷口。

等做完這一切，他白色的衣衫，已被染成了斑駁的血色。

他握著自己的劍，緩緩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遠處走去，口中喃喃自語：

“我斷秋生果然從未看過錯人，你果然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他一邊走，一邊笑，笑聲驚起了林間沉睡的飛鳥，打碎了天地間的寂寞。

他的血滲透衣服，衣衫越來越紅。

血，真的能洗掉恥辱嗎？

忽然，斷秋生笑聲止住，腳步也停了下來。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斷秋生看著這道人影，身子忽然發起抖來。

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比魔鬼還要更加恐怖。

但只是片刻，他又重新冷靜下來，恢復了鎮定自若的表情。

那人背對著斷秋生，看不到是誰，也看不出表情。

只聽一聲嘆息：“你本不該來的。”

斷秋生冷笑道：“我已經來了。”

那人又道：“既然來了，就必死無疑。”

斷秋生道：“就算是死，也留下了你的線索，你本不該擊殺那個太監的。”

那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錯了。”

斷秋生挑眉：“哦？”

那人笑道：“所以你才會敗在何方手里，因為你太過于差勁，沒看到擊殺太監的是另一個人。”

斷秋生瞳孔一縮：“是誰？”

那人說道：“這人我還有用，不會輕易透露的。”

斷秋生沉默良久，忽又笑道：“可惜你也錯了。”

那人疑道：“哦？”

斷秋生道：“我雖然敗了，卻還未死。”

那人冷冷道：“雖然未死，卻已重傷，你又失去了左臂，在我面前與死人已經無異。”

斷秋生仍笑著道：“我的確受了傷，但我也知道，你受的傷比我更重，你左臂雖然未失，卻也是半廢了。”

那人不置可否，哼了一聲：“那又如何？”

斷秋生道：“所以我此時全力以赴，就算殺不了你，也能看到你的真容......”

他笑的更開心，接著道：“只要我看到你的真容，你就算有萬般本事，也藏不了多久了。”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大笑道：“你既然已是死人，就算見到了我的真容，也是毫無作用！”

這時，就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喝道：“卻也未必！”

同時，就見黑暗中刺出一道閃亮的驚虹，劍光如電，疾速飛來！

斷秋生渾身一震，立刻聽出這是何方的聲音。

他竟然沒走！

斷秋生看著空中那道劍光，霎時間熱淚盈眶。

他反應極快，竟不顧腹部傷勢，精鋼長劍化為一道電光，身形飛出，口中暴喝：“老賊，受死！”

兩道劍光如電，飛向那道模糊的背影。

兩人一前一后，聯手一擊，雖是初次聯手，卻像是配合了多年的朋友一般，天衣無縫！

這一劍刺出，天底下已經沒有人能躲避。

就算是孫玉伯和萬鵬王在此，在這種情況下，面對這兩人的聯手一劍，也必死無疑！

那道身影一直背對著斷秋生，看不到身后情景，自然更躲不過。

瞬間，兩把劍一上一下，分別刺穿了那人的胸口與腹部。

沒有慘叫發出，那人身子被刺穿，全身都疼得顫抖起來，卻仍是一言不發，竟是極力忍耐著疼痛。

何方看著這道背影，忽覺有一絲熟悉。

他猛地拔出長劍，那人終于忍受不住，凄厲地慘叫起來。

竟然是瞎子的聲音！

斷秋生臉色猛變，也拔出劍，瞎子的身形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倒在地上。

瞎子的嘴角，還在溢著鮮血，他白色的雙眼竟然布滿了血絲。

何方看著他，一言不發。

斷秋生搖頭道：“不，不可能，絕不可能是他！這人一定只是個替代品！”

何方仍看著瞎子，淡淡道：“呂先生，你若去了九泉之下，還會高興交了我這個朋友嗎？”

瞎子渾濁的眼中淌出淚來，哽咽著道：“高興，自然是高興的，瞎子這就要去了，實在是......對不住少俠了。”

何方眉頭緊皺：“呂先生，當日我與那黑衣人交手，你就在不遠處看著。后來又去仁濟堂找薛道生，怕他萬一透露消息，欲殺人滅口。白天我設宴時，你又逼迫夜貓子指認趙總管......”

他看著瞎子，一字字道：“你雖然有疑點，我卻從未懷疑你，就因為先生曾說，你與酒郎中是最好的朋友，他是條好漢，先生也不差于他！”

瞎子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他一說話，口中又吐出鮮血，卻還是勉強說道：

“少俠，我瞎子對不住你，可實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話還未說完，他的哮喘似乎又發作起來，開始劇烈地咳嗽。

這一次，他并未咳多久，氣息就已絕了。

看著他的尸體，何方不再說話。

氣氛沉默了許久，斷秋生嘆道：“是我錯了，這么謹慎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如此冒險現身，他只是讓這瞎子現身，自己在旁邊藏著，你一出手，他立刻就逃了，讓這瞎子做了替死鬼。”

沒等何方說話，斷秋生已接著道：“他身體被刺穿后，仍不發出一絲聲音，顯然是為了給那人爭取逃跑的時間。”

何方點頭道：“我看得出來。”

斷秋生捂著腹部，疑惑道：“你還看出了什么？”

何方道：“我還看出來，你的劍上沒血，太監身上沒有劍傷，他自然不會是你殺的，你到這里來也不是為與我交手，而是為了攔截殺了太監的人。”

斷秋生看著何方，身子因激動而有了輕微的發抖。

“好，我果然沒看錯你這個朋友！”

隨即又嘆道：“可惜這最好的機會，還是讓他逃了。”

何方看著地上死去的瞎子，忽然笑了。

斷秋生不解：“朋友為何發笑？”

何方笑道：“他讓這瞎子做了替死鬼，如今我連一個可懷疑的人都沒了，果然是妙招，可惜他還是算漏了一點。”

斷秋生道：“哦？哪一點？”

何方道：“我若有人可疑，自然查不到他身上，如今已無人可疑，反而暴露了他自己。”

想起趙總管死前關于趙氏王族的家訓，何方的眼睛愈發亮了起來。

斷秋生問道：“他會是什么人？”

何方一字字道：“一個絕不會被懷疑的人。”

只有死人不會被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