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放學。

校園里人散的差不多了，沈云幾人方才離開學校。

“嘿嘿，沈云，干得漂亮，我早就看姓吳的不順眼了。”董壯壯騎著一輛沒了前拖泥板的飛鴿牌二八大杠跟在沈云和劉二彪身后。

再往后是小矮個周平，想起何采薇委屈巴巴的樣子于心不忍：“沈云，不是我幫何采薇說話，這么做，是不是有點欺負人了？”

“你心疼了？”劉二彪回頭瞪了他一眼：“就算沒有吳濤，再怎么輪也沒你的份兒。”

“沒我的份兒，有你的份兒？”

“我？誰不知道我劉二彪不近女色。”

“你不是不近女色，你那是女色不近。”

董壯壯一臉茫然：“不近女色和女色不近，有分別嗎？”

劉二彪抓起車籃子里曬到干癟的橘子皮一把丟過去：“你個死牙擦蘇，戴著嚼子也改不了嘴賤的毛病。”

便在這時，前方路口沖出一輛載人的三輪車，沈云一個急剎停了下來，董壯壯捏了一把車閘，感覺速度沒降，這才想起后閘沒修，老爸拿給他修車的錢被劉二彪借去賭幣輸光了。

他并不慌張，把腳往前一伸，鞋底磨得車轱轆呲呲響，最后在距離路口不到一米的地方剎住。

噓……

周平長舒一口氣，已經沖到嘴邊用來反諷劉二彪的話忘得干干凈凈，怎么想也想不起來。

沈云踹了破破爛爛的二八杠一腳：“剎車壞了怎么不修？”

董壯壯老老實實回答道：“我爸給我修車的錢被彪子借走了。”

周平聽說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噥道：“借？有借有還才叫借。”

自打小學認識劉二彪，這貨借錢就從沒還過，結果就是朋友越來越少，偏偏他還沒點B數，講什么真金不怕火來煉，能承受住金錢考驗的哥們兒才是真哥們兒。

沈云目光一橫：“這錢你也好意思借？”

“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嘛。”

劉二彪自覺理虧，扭過頭去不敢看他。

沈云從褲兜里摸出十塊錢遞過去：“先去把車閘修了，過幾天我幫你搞輛新的。”

“哦。”

董壯壯連句謝謝都沒說，接過10塊錢往那件從他爺爺那里繼承來的黑皮襖的內兜一揣，騎車走了。

周平對于眼下一幕早就見怪不怪，他不理解的是，沈大少怎么也學劉二彪給人開空頭支票了，他自己的座駕才六成新，卻說幫董壯壯換輛新車？

“沈云，你老實講，是不是買彩票中大獎了？咱們好兄弟見面分一半，你可不能吃獨食。”

臉朝路邊的劉二彪也跟著豎起耳朵，兩眼冒光。

沈云懶得搭理這小子，撒開手閘，蹬著踏板走了。

……

周日。

沈南平一大早就去教育局開會，直到中午還沒回來，沈云看了一上午書，覺得無聊，便騎自行車圍著江城區轉了一大圈。

2004年的江城區，從東到西，由南至北，乘出租車都跑不超起步價。

江州百貨，天一廣場，人民公園，大清泉，小清泉，百鳥林，書院街，文昌廟，匯江口，通途橋……

這些小時候愛逛的地方都還在，街道兩側的商店琳瑯滿目，賣什么的都有，不像20年后，往前走幾步不是藥店就是水果店，再不然就是旅館飯廳奶茶鋪。

周末人氣最爆的地方不是商場，也不是電影院，是網吧。

可能是下證比較少的緣故，全區就那么幾家，他圍著老城轉了好幾圈，逛到三中附近才覓得一家有空位的黑網吧坐下。

窗簾拉得密不透風，排風扇功率開到最大都很難散掉刺鼻的煙味。

沈云看看丟在桌面的牛皮紙卡片，上面是老板用狗刨體寫的“12號，密碼88888888”，再往前是顯示器，新開的網吧已經換裝17寸液晶了，這里還在用CRT大腦袋，鼠標自然是滾珠的，模模糊糊能看出雙飛燕的標志，至于鍵盤品牌……LOGITACH？

碰瓷羅技？什么鬼，而且S鍵被煙頭燙了一個窟窿，按起來特別費手。

這個時間段的網民，大部分都是十五六到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玩網絡游戲的居多，偶爾有幾個上浩方打CS的，問媽量比槍聲還密集。

沈云對這些玩意兒沒有興趣，打開瀏覽器輸入阿里巴巴的網址，這個時間點網絡支付還沒普及，淘寶用戶屈指可數，不過面向海外客戶的阿里巴巴已經做得有聲有色了。

雖說現在對比十幾二十年前做點啥都賺錢的時代發家門檻高了不少，但是只要抓住互聯網經濟快速發展的機會，憑借線下和線上的信息差，賺一些錢還是不難的。

作為一名金牌投資人，他當然知道這時候投BBA，狗東，渣浪這些互聯網大廠一筆，以后躺著等收錢就行了，但問題是，就算掏空沈老師和張老師的棺材本，也入不了這些企業的法眼，就說現在情況最差的某東，人家都在帝都開了十幾家門店了。

汽車、能源、冶煉、機械制造這些傳統行業，投資門檻更是高到咋舌，而像打車軟件、美圖軟件、短視頻APP等成功的互聯網產品，以當下的硬件條件和用戶資源又很難推廣普及，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腳踏實地打信息差，獲得第一桶金比較重要。

“老板，幫忙拿張紙，拿支筆。”

沈云瀏覽一陣后，朝坐在收銀臺后一邊嗑瓜子一邊刷《康熙微服私訪記》的老板喊話。

“老板……”

“別喊了，別喊了，聽見了。”

嘴角長著一顆巨痦的中年男子走過來，把紙筆拍到電腦桌上。

“用完記得把筆送回去。”

“知道了。”

沈云點點頭，拿起圓珠筆，對照企業黃頁提供的聯系方式，在老板給的A4紙上連續寫下十幾個電話號碼。

“嘿，哥們兒，你寫什么呢？”

旁邊的位子坐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瘦臉男子，上身穿一件淺藍色防風外套，正把耳機掛在脖子上，一臉好奇地看著他的顯示器。

“哦，上網查點資料。”沈云隨口答了一句，翻轉A4紙繼續寫。

瘦臉男子拿起丟在電腦桌上的白塔山，抽出一支遞給他。

“不會，謝謝。”

那人反手把香煙插進自己嘴里，拿起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噓……

“你寫這玩意兒能賺錢？”

他似乎意識到這個十七八歲的大男孩兒和網吧里的人有所不同。

“哦，就是想進一點便宜的小商品去書院街那邊擺地攤，補貼下家用。”沈云胡亂編了個理由。

“我看你的樣子，還是個學生吧？”

“沒錯。”

“三中的？”

“是。”

“我也是三中畢業的。”瘦臉男子一聽他是三中的學生，頓時熱絡起來：“這么算來，你還是我的師弟呢。”

“師哥好。”沈云隨口敷衍道。

江城區一共就三所中學，本地人高中以上學歷的，將近三分之一都是他的學長，而且這家黑網吧就在三中附近，師哥師姐什么的，并不稀罕。

“你叫什么？”

“沈云。”

“我叫王德發。”

男子越說越來勁，沖收銀臺的方向打個響指：“老板，給這位小兄弟來聽百事可樂，掛我賬上。”

沈云扭頭看了他一眼，不是驚訝于他的熱情，而是這個名字，很靈魂。

“謝謝，我不渴。”

“別客氣。”

王德發接過老板遞來的可樂往他面前一推：“喝吧。”

“……”

他早就過了半瓶肥宅快樂水精神一下午的年紀，昨天從何采薇那兒白嫖的鮮橙多轉手就給了董壯壯。

“我又不是壞人，你別這么拘謹。”王德發一提拉環，啪，可樂罐打開，里面的氣嘶嘶地往外冒。

“好吧。”

碰到這么一個自來熟，還能怎么辦，他只能象征性地端起可樂罐喝了一口。

“哎，這就對了。”

王德發說完，揮了揮手里的拉環：“老板，中獎了，再來一聽。”

沈云差點把嘴里的汽水噴出去，端起可樂罐仔細打量，在紅白藍三色LOG旁邊找到了再來一瓶的活動內容。

想想剛才進門時看到的灰衣胖子面前成排的開蓋可樂罐。

王德發請自己喝可樂，不會是為了“再來一瓶”的快樂吧？

這他娘是病，得治。

“唔，放這兒就行。”

這次他不給沈云了，接過老板新拿的可樂放到一邊，又往旁邊臟兮兮的煙灰缸點了點煙灰，指指顯示器上的畫面，眉飛色舞地道：“兄弟，不是師哥我打擊你，擺地攤能掙幾毛錢，瞧見沒有，這才是賺大錢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