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就是在胡鬧。媽，要不然……我去打工吧。”

“你！”

張素心的手揚了又揚，最后還是沒舍得下手。

她跟沈南平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傳授知識，教他做人，馬上就要高考了，他這兒說不想讀了，要去打工。

何采薇傷得他是有多深！

張素心是又憤怒又心疼，又哀其不爭。

但是她又很清楚，失戀的滋味有多難熬，失戀的人的心理有多脆弱。

想當初她要嫁給沈南平，父母死活不同意，講沈南平出身農村，而且只有沒能耐的男人才進學校當老師呢，兩家門不當戶不對，還給她找了一個在市一院做大夫的相親對象，不僅畢業于名校，父母是醫療系統里的干部，人長得也帥，一米八二的大高個，濃眉大眼身體棒，打得一手好籃球。

說實話，沈南平的條件確實不如那位醫生，當年她問他焦慮嗎？會不會擔心她移情別戀。

沈南平的回答是他很有自信，從不認為當老師對男人來講是一件沒面子的事，尤其是語文老師。文字的本質是什么？就是交流記事的工具嗎？不是，歷經千年，它已經變成民族文化的載體，而中學時期是一個人建設三觀形成獨立人格的關鍵節點，所以老師這個角色格外重要，就班里那些學生，哪怕未來走出國門，走向世界，只要他還說漢語，用漢字，有文化歸屬感，即便加入外國國籍，也改變不了華夏后裔的身份。

就是這么一番話，讓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個男人，哪怕為此與父母翻臉也在所不惜。

她深知愛情能給人勇氣和力量，也能輕而易舉地毀掉一個人。

放在以前，知道沈云考了這點分兒，早就手握掃帚，坐在正對房門的地方等著演全武行了，現在？打不得罵不得，連說句重話都不敢。

“沈云，你就當體諒一下我跟你爸，哪怕再無心學習，成績差到全班倒數，還有復讀這條路，以你的底子，只要端正態度好好復習，考上本科不是什么難事，可是一旦選錯道路步入社會，再想回頭就難了。”

“……”沈云裝模作樣沉思片刻：“行吧，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我想要一部手機。”

“手機？”張素心很意外，也搞不懂，他一個高三在校生要這玩意兒干什么。

2004年的手機市場其實挺卷的，外資的三星、LG、摩托羅拉、飛利浦、諾基亞等老牌電子產品制造商幾乎壟斷高端市場，國產的像聯想，夏新、波導、為為這些國產品牌，只能走以價換量的路子，然而即便如此，一臺還算過得去的國產手機也得2000塊左右。

這一年M2才25萬億，20年后達到270萬億，20年間增長十倍還多，不考慮其他因素，做個簡單的換算，當年買一部次旗艦配置的國產手機，比得上20年后三部新款蘋果手機的價值。

“我去手機店看過了，波導V19搞活動，只要1500塊。”

“你要這個干什么？”

“江玉溪他爸買了新手機，把舊的給他了，天天在我面前顯擺，煩死了。”

這個理由……有點拙劣，但是對于張素心來講不重要。

“只要給你買手機，你就好好學習是嗎？”

“沒錯。”

“行，明天我就去給你買。”

張素心答應得很干脆。

她一個月工資將近3000多，拿1500來換兒子改變輟學打工的想法，這個買賣很值，而且本來給他配一部手機就在計劃之列，試想兒子考上大學，去到外地讀書，為了方便聯系是不是要配手機？現在不過是把必要花銷提前了。

“謝謝媽，二模我一定好好考。”

沈云把試卷從她手里抽走，往高三一班教室走去，心想裝癡情郎是真好啊，闖禍不挨打還能提要求。

“這可是你說的。”

張素心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聽到上面的保證，不管那小子是不是真能說到做到，起碼心情好了不少。

……

短短一段路，不足300米，沈云受到了不下百次的注目禮。

沒辦法，周一誓師大會上他一戰成名，尤其是八班的男生，把他當成了入侵己方領地的野蠻人。

以前他是班里的尖子生，沒想到一模這么重要的考試，直接從班級前十干到三十多名，這種事情對于死水一灘的高三生活，爆炸性不亞于國家隊挺進世界杯。

對于身周彌漫的幸災樂禍，沈云毫不在意，越年輕的人越在意面子，像他這種曾經追在宇宙第一房企大佬屁股后面請求給兩分鐘卻被無視，求跟投10年代最強電商平臺遭嫌棄，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房倒樓塌的人來講，別人的目光算個屁，自己過得舒服才重要。

“沈云，怎么樣了？碎嘴沒為難你吧？”

劉二彪和董壯壯站在教室后門外面的走廊說話，看他從辦公室的方向走過來，趕緊湊上去詢問情況。

“就訓了我幾句，不過還好，我報復回來了。”

“……”

報復回來了？劉二彪有些擔心，抓了抓永遠不會令路人失望的發型：“你不會是把碎嘴的桌子也掀了吧？”

沈云認真地想了想：“這應該算是……他自找的吧……”

劉二彪豎起大拇指，：“從今往后，我是劉二彪，你是沈大彪，我隨你姓。”

董壯壯甕聲甕氣地道：“沈云，你教教我，教教我，我也想讓王員外不管我了。”

沈云拍拍裸足一米八，實際戰五渣的大個子的肩膀，表示慰問和理解，王兆林這老頭兒最愛較真，脾氣還不好，經常搞突擊家訪不說，但凡一場大型考試結束，都會讓不及格的學生把試卷拿給父母簽名過目，弄得高三一班和高三二班排下游的同學怨聲載道，恨不能一刀下去把這老幫菜嘎了。

“我記得你寒假一直在家復習吧，怎么成績退步成這樣了？”劉二彪把談話拉回正題，記得年前唱K，喊他沒去，年后吳濤約打臺球，五塊錢一局他也沒去，絕對是見色忘友典中典，算算時間距離一模也沒幾天，咋就涼了呢？

董壯壯注意到作文頁的大紅色分值，可開心了：“沈云，咱們兩個的作文得分一樣。”

沈云沒有理他們，把語文試卷團成紙蛋往垃圾簍一丟，由后門走進教室。

作文？誰在乎！

高考四張卷，數學、英語、語文，理綜，20個年頭過去，題目忘了九成九，唯獨作文題記得清清楚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60分的大題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而且他和老頭兒在作文上賭了好幾個方向，知名雜志，官媒快訊里的名言金句背得滾瓜爛熟，結果毛用沒有，印象能不深嗎。

剛才他在門口聽到教室嘰嘰喳喳，很多人在說話，然而他一進來，后面幾排座位氣氛一僵，湊在一起的女生不說話了，圍坐一團的男生也不說話了。

前面的人一看后面沒聲音了，也跟著按下靜音鍵。

他還以為會有人嘲諷他一模烤糊了，結果只是在背后議論。

“采薇，一模也考完了，明天沒課，我請你去吃肯德基，放松一下好不好？”

有一個人注意力都放在身邊的女孩兒身上，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沈云循聲望去，只見兩天前才剪了齊劉海的何采薇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放著一瓶沒有開封的鮮橙多，不遠處還有一瓶打開的，喝了差不多四分之一。

這玩意兒比可樂高一檔，在那個1塊錢能上1小時網，5塊包夜，15包天的年代，放到學生堆兒里絕對是財富和身份的象征。

他的目光往旁邊一瞟。

呵……

幾乎掃到太陽穴的眉毛，深深的眼窩，癟癟的臉頰，流星花園言成旭同款發型，搭配阿迪達斯的衛衣，阿迪達斯的褲子，三葉草的板鞋，這不是有錢任性吳同學嗎？

劉二彪過年時喊他去打臺球，就是為了好好地宰一宰這個大怨種。據說吳濤的爹是做鋼材生意的，比他的同桌江玉溪家還有錢，平時玩游戲愛跟人打賭，但是自身技術不行，總吃虧，好在家里有礦，折倆錢兒從不計較。

何采薇是班花，班花誰不愛？就連周平那個戴鋼牙套的小矮個聽說他不喜歡她，都躍躍欲試，要憑個人魅力拿下呢，何況是吳同學了。

其實早在上學期，這家伙就對他每天跟何采薇一起上下學不爽了，有一段時間，自行車的氣門芯不說天天丟，一周也得兩三回，后來張素心知道了，把事情反映到后勤處，副校長又將壓力給到保衛科，抓了兩個典型給予處分，騎車上下學的日子才消停一點。

事后有人傳閑話，說偷氣門芯的那個差生就是吳濤拿錢收買的。

“采薇，行不行啊，吃完肯德基，我帶你去看電影，葛優的賀歲片《手機》你看過沒？很搞笑的。”

吳濤不斷地煽乎何采薇周日去玩，直到留著同款發型的韓學文拽了拽他的衣袖，這才發現班里的同學都在看他，沈云正一步一步走過來。

“干什么？”

沈云沒有搭理他，直接拿起放在何采薇面前的鮮橙多，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

“這是我給他買的，沈云，你別沒事找事。”

吳濤的聲音很大，不僅班里同學怔怔地看著他，外面的人聽到質問也都跑了進來，不明白這倆人是怎么了。

從周二開始，吳濤一直圍著何采薇轉，什么心思大家都明白，現在沈云橫插一腳，這什么情況，他不是說不喜歡何采薇嗎？決裂了還糾纏，也太沒風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