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壯家新起的好房子,門上也是好鎖,防一防尋常毛賊不成問題,但在陳崇虎面前,還是如同紙糊的一般。
大門打開,陳崇虎一馬當先,老里正與他的侄子,還有張慶嫂跟在后面,外面還有烏泱泱一群人在圍觀。
一間一進的院子,加上一間南房,無非是兩條炕大小的地方,想要藏東西根本藏不住,說話間就叫翻了個底朝天。
家里雖臟亂雜亂,但擺放倒是利凈,眾人沒費什么大勁兒,便找到了關鍵性的東西。
一只破舊的撥浪鼓,一件兒被縫改了幾次的裲襠,還有一新一舊兩件布襖,這新布襖針腳相當的密,密的像是能兜得住水,大抵是給年節縫制的新衣,能叫孩子多上幾分體面。
除此之外,能佐證的地方還有很多。平日里吃飯的碗有三個,兩大一小,其中一個大的已經在地上摔碎,留下滿地的碎片以及食物殘渣。
而且這絕不是偽造的痕跡,陳崇虎本身被黃粱洞天影響,擁有觀炁的本領,他能從這些的東西上,體會到一絲微弱至極的華胥能量。
人思之極,名為華胥。
它們是這些物品曾經受到人類情感傾注的證明,且是無法造假的有利佐證。
所以,毫無疑問的是,李壯大抵是真的還有一個弟弟,叫什么姓名,有什么特征,這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問題是,他在哪兒?
李壯發的癔癥是不是與此有關?這其中到底經歷了什么樣的曲折?為什么除了老里正和老童生之外,所有人都不記得李壯的弟弟?
這些都是陳崇虎所想不明白的。
……
“虎爺!”
正在陳崇虎沉思之際,猛的有人撞開人群,跌跌撞撞的進屋來,“張慶嫂兒子回來了,郎中李二爺請來了!”
“恩,”陳崇虎點了點頭,把那些證據都搜羅在手上,扭頭說道,“我們走,先去看李壯。”
…………
外面的一眾鄉民,來回的跟著折騰了三趟,卻也樂此不疲,扶肩搭背,交頸并頭。紛紛不辨賢愚,攘攘難分老少,鬧鬧哄哄。
外邊的不斷的向圍在跟里邊的人打聽到了消息,又把消息朝更外邊傳出去,搖頭晃腦,像是誦讀律令一般神圣。
陳崇虎顧不上這些人,徑直走到李壯那邊,李二爺正站在一邊等他。
李二爺大抵又清瘦了一些,這老頭脾氣倔,規矩多,雖然名聲在外,但平日里生意寥寥,老頭也樂得清閑,每日吃罷粗茶,便把整個人扔到書上,鉆研醫藥里的學問,好到比神仙都快活。
……
“李二爺遠道過來,這情分我記下了,眼下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陳崇虎頓了頓,繼續說道,“您老也過來一陣兒了,這李壯身上的癔癥,您怎么看?”
“陳掌柜的言重了,醫者仁心,治病救人的事兒,什么時候都不麻煩,”李二爺嘆了口氣,“具體還得看,我方才隔著打量了一下他的面相,依照我的經驗來說,像是情志瘀堵,沖了心竅,這才發上癔癥來。”
“可有辦法能治?”陳崇虎追問道。
“能治也不能,”李二爺沉吟片刻,這般說道。
“這是作何說法?”
“說能治,這情志瘀堵好說,我這兒與他開幾副方子,再行針通一下他的氣脈,不出半月,定然痊愈,但,”李二爺微微搖了搖頭,“我說的這只是病理,卻并非是病因,若是病因不除,想叫他徹底清醒過來,怕是難辦。”
“那也沒甚辦法,便先勞煩李二爺與他醫治,余下的,等他好了再說,”陳崇虎沉吟片刻,說道。
這倒是件麻煩事兒,但陳崇虎答應過李壯,若是他出了問題,定然照看好他娘,如今種種,雖然不一定與他有干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對這等與他賣命的伙計,他自然是要管到底的。
“陳掌柜的,我這里倒是還有一個辦法,”李二爺猶豫片刻,想了想,還是告訴了陳崇虎,“心病還須心藥醫,他這等情志淤堵,沉疴用猛藥,或許,可以找些甚么深刻的激他一下,說不定就那么一個冷顫,別把氣脈通了,心脈一通,整個人自然清醒。”
陳崇虎聽李二爺這般說,心里一動,猛然間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手上,正是之前從李莊家拿來的那些東西。
按照現有的條件分析,他手上拿的這些大概率是李壯弟弟存在過的痕跡,也有相當大的可能,與李壯突發癔癥有關系。
若把這東西拿到跟前,也不知能否喚醒李壯的意識。
……
如今李二爺正在一旁,若有什么閃失也可以醫治,陳崇虎頓了頓,微微上前一步,看著李壯,也不敢出太大聲,只是開口問道,“李壯,你弟弟呢?”
噌!
視線的挪動仿佛有聲音一般,方才不管怎么說話都沒有動靜的李壯,此時像是受到了什么大的刺激,一般猛的扭過頭,盯著陳崇虎,眼神中終于出現了神采。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神色,像是把絕望和無助扔在壇中發酵,釀成酒,在黃昏飲下,整個人如同溺水一般,拼命的想抓住救命的稻草。
這是陳崇虎第二次見李壯露出這樣的神色,比第一次性命受到威脅時,所流露出來的絕望更深刻。
李壯挪動腳步,想要飛奔著向陳崇虎而去,但他太虛弱了,只能踱步過去,雙手死死的扶住背后的母親,不叫她掉下去。
下一刻,李壯走到跟前,猛地就看到了陳崇虎手中拿著的東西,他的臉上出現迷茫的色彩,似乎是一瞬間的清明,呆呆的看著陳崇虎,張了張嘴:
“小人兒,小人兒!”
下一刻,李壯整個人像是被重錘砸了一般,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抵抗,直直的朝前方撲倒而去!
陳崇虎眼疾手快,立馬扶他起來,順便接過了他背上的老娘,老太太干枯的簡直像是嬰兒一般,落在陳崇虎的手上,輕若無物,老人麻木的眼神似乎也松動了一些,或許是聽到了陳崇虎說的話。
她用手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比劃些什么,眼睛里流出淚來,滴在地上,連凍土都無法浸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