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嚴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傻眼了。
尤其是內閣首輔周延儒和次輔陳演,二人還以為陳嚴是要為自己辯解,可誰料到他竟是來替對手說話的。
這陳嚴到底怎么回事?
生了一場大病把腦子燒壞了?
要知道一直以來,陳嚴都是以周延儒、陳演等文臣領袖馬首是瞻的,何以在這么關鍵的時候反水?
念及此,周延儒略微扭頭面色不愉的看著陳嚴道:
“陳仲甫,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對于陳嚴的反轉,崇禎也很驚訝,但這是好事,想打開朝堂上的局面,必須得有朝臣的配合,二五仔又如何?
可周延儒的行為很明顯就撞在槍口上,崇禎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文官早已聯(lián)合成一個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團,不打破這個利益集團,他就什么事都別想做成。
若是求穩(wěn),按常規(guī)做法,應當是拉一派對付另一派,這樣潤物細無聲的逐漸掌控朝堂的話語權。
崇禎倒是也有過這方面的考慮,可是勛戚武官的表現(xiàn)實在太令他失望了。
最關鍵的是,皇太極虎視山海關,關寧錦防線也不知還能撐多久,李自成和張獻忠在北方數省四處流竄、愈演愈烈。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必須用最快速的方法掌控局面,哪怕是冒一定的風險。
不破不立。
擒賊先擒王。
而內閣首輔周延儒就是這個王,文臣領袖、東林黨人的魁首、士紳地主利益的首席代言人。
念及此,崇禎沉下心神沖文官班列末尾瞅了瞅道:
“鴻臚官,擾亂朝堂當為何罪?”
鴻臚寺掌朝會、賓客、吉兇儀禮之事,對朝堂禮節(jié)自然了如指掌,站在文官班列末尾的鴻臚寺卿身體一震。
“回稟陛下,按大明律應……杖責十棍,以儆效尤。”
“那還等什么?將周延儒拖至殿外,行刑。”
這話一出,殿內大臣立即炸了鍋,周延儒可是內閣首輔,乃是所有文臣的領袖,就因為這么件小事就要遭受廷杖之罰。
這哪兒是打周延儒的屁股,這明明是打全體文官的臉。
“陛下,周元輔雖有失言,但如此小事便杖責,恐難以服眾,望陛下三思。”次輔陳演額頭冒著汗,態(tài)度強硬的道。
其他朝臣見有人帶頭,也都相繼跪倒,請求皇帝收回成命。
周延儒之所以能登上首輔之位,自然是原主的功勞,原主志大才疏剛愎自用,但凡有能猜中其心思、順遂其意的朝臣,總能得到重用。
周延儒這個人沒什么治國的才能,結黨營私的手段倒是很多。
憑借著原主的恩寵,最擅長的就是引經據典,站在仁義道德的制高點上,拉著一幫言官同黨,打壓真正為社稷、為百姓仗義執(zhí)言的忠臣。
真可謂內斗內行、外斗外行。
到了北京城破之時,直接跪地迎接新君,繼續(xù)做他的百官表率。
所謂的氣節(jié)、仁義在這等人心里,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遮羞布罷了。
崇禎冷冷的看著幾乎全部跪倒在地的朝臣,目光停留在陳演身上。
北京城破之日,這陳演也是跪舔新主子的排頭狗,滿朝公卿大多如此,每想到這兒,崇禎心里的火就呼呼的往外冒。
“再敢多言,同罪!大漢將軍,將周延儒叉出去。”
大明朝會遠比螨清時要開放,朝會上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互相廝打的情況都有,更別提一句多嘴。
但在崇禎看來,這都是慣的。
大殿門口值守的大漢將軍才不管那許多,兩人架起周延儒就拖到了殿外,片刻后殿外就傳來周延儒的慘叫聲。
廷杖這玩意兒可不是鬧著玩的,三十斤重的棗木大棍掄在屁股上,即使隔著衣服,十棍也能把人打殘。
周延儒知道自己這次是被槍打出頭鳥了,這狗皇帝明顯是要拿他立威。
料定自己已經躲不過這次大禍,再加上身體的劇痛,他干脆豁出去了,一邊忍著劇痛一邊叫嚷道:
“暴君!你這暴君!大明遲早要亡于你手!暴君……”
大漢將軍作為大明的儀仗隊,個個身高馬大,棗木大杖掄的虎虎生風,周延儒一介儒生又上了年紀,哪里受得了這般刑罰,沒喊兩句就暈了過去。
可大杖錘擊的聲響也依舊沒有停下,司禮監(jiān)的小黃門還在數著數。
“六、七、八……”
大殿內人心惶惶,大杖雖是打在周延儒身上,可卻如同打在眾朝臣心上。
多數朝臣都面帶怒色,卻又敢怒不敢言。
皇帝變了。
作為極個別沒有為周延儒求情的朝臣之一,陳嚴原本平靜的站在次輔陳演的身旁。
可一聽周延儒如此叫罵,尤其是罵崇禎是亡國之君時,面部表情變得有些扭曲,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一般,突然帶著憤怒的口吻道:
“陛下,臣要彈劾周延儒,崇禎八年六月,周延儒以吏部左侍郎之職,以權謀私,為其同鄉(xiāng)調任大開方便之門。
其同鄉(xiāng)名曰章魁,本為洛南知縣,在任期間其任下多有匪亂,皆因其大肆斂財壓迫百姓所致,竟被周延儒以職務之便,安排調任至江南富庶之地,繼續(xù)禍亂鄉(xiāng)里。
十年三月,周延儒收受賄賂兩百兩,為京城李姓商賈強占別家商鋪洗脫罪行。
李姓商賈霸占別家商鋪后,原主生活難以為繼,舉家自縊。
十一年九月,與群臣密謀,打壓盧侍郎,盧侍郎之死,并非戰(zhàn)事不利,此乃人禍,周延儒與內臣高起潛共所謀之。
請陛下裁決!”
陳嚴一股腦說出了周延儒的多條罪證,并且有理有據。
朝臣皆對陳嚴怒目而視,暗罵陳嚴吃里扒外,同時又擔心這廝將他們也給供出來。
畢竟這些年來他們曾精誠合作,謀劃過許多對各自皆有好處之事。
可誰能想到這陳嚴竟然敢出賣他們,也不知皇帝究竟給了這陳嚴多少好處,總之必須想法子,決不能讓這陳嚴繼續(xù)‘為禍朝堂’。
倘若不是周延儒的前車之鑒,早便有人打斷其言,亦或者直接動手了。
陳嚴的突然反水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不解、憤怒充斥于朝堂,崇禎反倒平靜了下來。
他也不知道陳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大病期間吃錯藥了,但這都不重要。
讓朝臣們明白誰是老大,這很重要,于是崇禎繼續(xù)道:
“既然罪證確鑿,鴻臚官,按大明律周延儒又該當何罪?”
鴻臚寺卿額頭的汗珠如同豆子一般從額頭和臉上冒出來,這等罪行按照大明律顯而易見是死罪。
而且這等事難道不是該問大理寺嗎?可陛下為何偏要問他,這不是將他往火坑里推嗎?
周延儒可是內閣首輔呀!
“回稟陛下,按大明律,當……當……當斬,只是周元輔為內閣首輔,三十年來為朝廷做了不少事,陛下應……”
鴻臚寺官很明顯沒搞清楚狀況,還想為周延儒說情向文官們表明立場,沒等他把求情的話說完就被崇禎打斷了。
“你在教朕做事嗎?”
“臣……臣不敢。”
鴻臚寺官臉頰的汗珠像小溪一般匯聚于下頜,他不得不以衣袖不斷地擦拭。
倘若周延儒只是失言,在沒有掌握更多可靠證據的情況下,崇禎也只能以仗責來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
如此做雖然也有效果,但是不多。
可如今有了陳嚴這個二五仔提供的證據,事情就好辦多了。
“朕怎么記得太祖高皇帝曾立下規(guī)矩,貪污六十兩及上,證據確鑿者,應怎么來著?”
陳嚴聞聽此言眼神如炬,毫不猶豫的道:
“剝皮實草,立于衙門之外,以為百官效尤。”
崇禎眼前一亮,我尼瑪!這老頭可太會了。
這配合,簡直就是黃金搭檔。
他向陳嚴報以嘉獎的眼神,誰知陳嚴根本不領情,崇禎也沒當回事,繼續(xù)板著臉看向朝臣:
“諸卿先前總跟朕說要遵循祖制,朕深以為然,既然大明有此祖制,自然沒有不遵循的道理。
王大伴擬旨,周延儒貪污納賄、以權謀私且證據確鑿,遵大明祖制,剝皮實草,充以為旗,立于午門之側,以警天下百官。”
原主雖然剛愎自用,但這十幾年來也算是真的想治理好大明,也為此提出不少有用的改革措施,但卻都被朝臣以違反祖制否決。
畢竟但凡是改革舊制,必定會侵犯利益既得者的利益,作為利益集團主體的國朝‘肱骨’們自然不同意,他們反對新政策施行的重要方法之一就是祖制。
在這年月,祖制就是規(guī)矩,祖制不可違就是朝臣們的尚方寶劍。
又是一招站在禮儀道德制高點上的降維打擊。
可崇禎不是原主,你們不是要遵循祖制嗎?
那朕就按祖制來。
此言一出,不少官員的臉都白了。
即便如今周延儒難逃罪責,頂多也就是個死罪,陛下不念周延儒這么多年的苦勞也就罷了,何必要侮辱人呢?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剝皮實草,且不說有多殘忍,那是要被釘在史書的恥辱柱上的。
當然,他們絕不會考慮被他們打壓、迫害的忠臣們有多慘。
在他們看來,祖制是應當遵循,但也不是這么個遵循法,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行。
比如有利于他們賺銀子的,都是好祖制,要遵循,不利于他們收受好處的,都是糟粕,要摒棄。
然而,更讓朝臣心驚膽顫的是,陛下能如此對待周延儒,會不會有天也如此對待自己?
絕不能如此!
“陛下萬不可如此!周延儒雖有罪,然如此為之,為天下儒生膽寒,天下將大亂矣!陛下三思,三思啊!”
陳演說話時嘴唇都是顫抖的,畢竟先前皇帝也說了他的罪責,倘若陛下也要對他動手……陳演不敢想,他只知道絕不能讓這詔令下達。
仿佛得到了詔令一般,陳嚴剛說完,其他朝臣便聲淚俱下的開始轟炸崇禎。
“周元輔雖犯下罪過,然殺人不過頭點地,陛下如此殘暴,恐為天下士子所懼。”
“陳閣老言之有理,請陛下收回成命!”
……
又要拿仁義道德來壓朕,崇禎聞言大怒道:
“這天下已經大亂了!
再敢為其脫罪者,免職。
王大伴,你來監(jiān)刑,立即執(zhí)行!就在這大殿外!”
亂世當用重典,必須得殺一殺這群蟲豸多年來積攢的囂張氣焰。
“奴婢遵旨。”
王承恩頗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仿佛十幾年來與皇爺一同感受的壓抑一掃而空。
“陛下若執(zhí)意如此,與桀紂何異?臣請辭!”
陳演將官帽從頭上取下,一副慷慨就義的派頭,仿佛是受了如何大的冤屈一般。
這算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同時也是一步險棋,但風險與收益往往成正比。
朝廷可不是皇帝一個人的朝廷,沒有他們這些朝臣,那么多的政務,皇帝一個人可玩不轉。
陳演相信只要他們同心一起請辭,皇帝必定會妥協(xié)。
這一招他們用過多次,并且屢試不爽。
眼瞅著立即就有跟風的,崇禎眉頭一皺,當即一巴掌拍在龍椅把手上怒道:
“準奏!敢罵朕是桀紂,將這陳演拖出去,杖責四十!”
杖則四十,這分明是要往死里打,莫說四十軍棍,就文官那并不結實的身體,二十棍就足以將人打死。
崇禎說完目光環(huán)視了一遍百官。
“還有沒有請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