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狀元郎，暮成罪人身。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過于此。

蘇仁已經忘記是怎么從凌煙殿走出的，但那刺骨的寒雨卻未曾停止。

雨水打濕蘇仁的臉龐，順著身上的白衫流下。

“不要臉，不要臉，弄虛作假狀元郎”

“狀元郎，狀元郎，人窮志短真丟人”

兩側三三兩兩的孩童唱著自編的童謠，一旁的大人卻并沒有加以阻止。

在他們看來，蘇仁就是咎由自取，給大乾人丟盡臉面。

道路兩側的百姓有的撐傘，有的躲在房檐下避雨，沒有一個人愿意給蘇仁撐上一柄傘。

蘇仁的一顆心隨著雨水支離破碎，而后又隨著雨水漸漸冰冷。

沒有回頭，沒有停下腳步，蘇仁就這么一個人在大雨中走向遠處。

望著他那孤零零的身影，許多知情人則是心痛不已。

這些百姓的單純的惡，也許比朝堂之上的更加誅心。

……

“陛下，這是今日進諫的折子”

“為蘇仁請愿的就不要遞上來”

窗外寒雨綿綿，女帝軒轅偃站在窗邊看著這連綿的陰雨。

自從蘇仁離去，為他冒死請愿的折子便沒有斷過。

“你后悔么？”

軒轅偃身后走出一名貴婦，身著華貴，面容竟然與軒轅偃相似。

“你父皇在位時，窮盡心血想要為大乾的寒門開出一條道，到死也沒有得償所愿。可你卻親手毀了他，不覺得慚愧么？”

大乾的皇太后，也是軒轅偃的生母趙宣冷漠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只是眼神中的憤怒卻是掩蓋不住。

“母親，你覺得我辜負了父皇？”

軒轅偃沒有躲避母親憤怒的目光，而是直視對方的雙眼說道。

“女兒這樣做，是為天下以后的寒門！再者說，女兒在這朝中根基不穩，能登基靠的是軒轅家和這些世家，要不然早就死在掙儲的路上”

”四大內閣里，女兒費盡心機才占據一個名額，至于作為內閣候補的翰林院里，真正屬于我的勢力更是薄弱”

“如今能用一個庶民做交換，培養屬于自己的勢力，這難道不值得么？”

趙宣嘴唇顫動，卻還是張口勸說。

“可這和殺了他有什么區別？你甚至不如殺了他……”

自古帝王無情家，只要能成功，手段殘忍卑劣又有什么關系？

軒轅偃的那些兄弟姐妹里正大光明者不是沒有，只是他們都已經是一片枯冢。

軒轅偃不愿與母親頂嘴，只得輕聲說道。

“等女兒大權在握，一定會給蘇仁正名，也一定會給天下寒門開一條路”

“再說朕能給蘇仁留了一命，已經開恩。否則就憑他的那句，‘日后定竊國，朕處死他都不怨！’”

趙宣看著面前的女兒欲言又止，只是卻沒有再反駁，而是回了自己的寢宮。

也許這樣對大乾更好吧。

就在此刻，內侍來報。

“陛下，太后，涼國長公主嬴穗不知何故入了大乾，去找了蘇仁”

軒轅偃揮手示意內侍退下，可心中卻泛起疑問。

嬴穗？她去見蘇仁做什么？不好好回那蠻夷之國繼承她的王位。

天下十九州，大乾獨占七洲，實力最強，而涼國僅有三洲之地，還是西北的蠻荒之地，所以在其余四國的眼里，涼國就是蠻夷之地。

嬴穗與相軒轅偃年幼之時同在涼川太白劍派修行，那時在外人看來，軒轅偃不管是相貌、品性都不如嬴穗。

“呵，涼國。不過是以前為我大乾養馬的家奴所分之地罷了”

話雖如此，但軒轅偃還是命內侍密切關注了嬴穗的舉動，畢竟家奴有時也會不安分。

或許在她心底，少時輸給嬴穗的經歷讓她下意識的想要贏回來。

……

蘇仁沒有避雨，渾身濕透的走回村子，只是村子里也不是那么平靜。

一路上昔日的鄰居紛紛議論起蘇仁，更有甚者直接惡語相向。

“這不是蘇家小子么？科舉賄賂讓從洛陽趕回來了”

“是啊是啊！要我說，從小就看他不行，天天裝模做樣的，還學人家弄什么鑿壁竊光”

一時之間，昔日的親朋好友仿佛換了一副嘴臉，沒有一個人愿意接近蘇仁。

終于回到家，只是未進家門已經聽到姑姑叫罵的聲音。

“我說什么！咱們這種人就是賤命，就是長在土里，死在土里的命！”

“人家進士、狀元是什么？是文曲老爺下凡！就他還弄虛作假還想得狀元？”

“我呸！”

此時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也緊隨其后在屋里響起來，勸阻著女人。

“好了，你少說兩句死不了！”

似乎是氣不過，又或許是男人的勸阻起了反作用，女人的叫罵聲更大了。

“本來就是，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我給你說，這次他回來，趁早讓他搬出去分家！要不然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知道了，知道了，回來就說……”

只見一個身穿粗布麻衣，頭發用幞頭巾子圍著的中年婦女將一盆污水倒了出來，正巧看見門口站在大雨之中的蘇仁。

“呦呵，這不是我們的狀元郎么~”

蘇仁沒有回答，從洛陽走回村子，他用了一天的時間。

朝堂上的誣陷、一路的寒雨、百姓的鄙夷、兒童的謾罵，似乎都沒有此刻更傷他心。

姑姑看見蘇仁沒有理會自己的嘲諷，一股無名怒火涌上心頭。

轉頭跑向蘇仁的房間，將他房間里的書籍統統抱了出來，狠狠的摔在爐灶旁，有幾本甚至飛濺到蘇仁的腳邊。

蘇仁沒有阻止姑姑，只是冷漠的看著姑姑將書籍都塞進了爐灶里。

那一張張代表他過去十五年寒窗苦讀，一本本自己抄錄的典籍都消失在了火光中。

姑姑一邊塞著口中還叫罵道。

“早該斷了你的念想！讀那么書有什么用，還不如趁早結婚，趕緊分家搬出去！”

蘇仁的姑父似乎還想勸解什么，婦女卻指著喊道。

“當家的，你也別裝什么好人！我嫌棄他至少敢說出來，不像你，明明想要少張嘴吃飯，卻要頭要臉的！”

在這一刻，天下十九州，竟然沒有一處是蘇仁的容身之所，同時也讓他明白什么叫做。

無望而歸，嫂不為炊，兄弟不親。

只是這時，一柄黑色油紙傘撐在蘇仁的頭頂，遮住寒雨，身旁響起一名女子的聲音。

“在下涼國嬴穗，特來拜見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