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梵高的一生(套裝共2冊)
- (英)貝爾納黛特·墨菲等
- 9888字
- 2023-11-08 19:01:31

Part One?1875—1881
文森特·梵高直到二十五六歲時才找到他的人生使命——成為一名藝術家。此前,他涉足過藝術品買賣,還做過老師和各類神職。但即便是早期的信件,也能揭示出某些貫穿他一生的個性特征。
其中最突出的一點,是他總能在風景和自然中尋得心靈的慰藉和創作的靈感。他的信,無論寄自倫敦、海牙,還是歐洲北部,都充滿了對周圍環境詩情畫意的描繪。在他的創作初期,這種田園牧歌般的情愫和虔誠的信仰結合在了一起(他父親是一位牧師)。雖然文森特最終放棄了他的宗教信仰,但對自然的熱愛卻絲毫未減。
青年時期,他的另一興趣點是長期著迷于描繪鄉村生活和體力勞動者。在比利時的礦區博里納日,他短暫而尷尬地擔任過傳教士,速寫下了礦工的日常生活場景;這些畫作也是他辛酸地講述礦工艱苦生活的最好注解。事實上,正是在此期間,他對神學的興趣逐漸轉向成為藝術家的雄心。
在梵高的一生中,盡管作品風格幾經變化,但他卻始終受到同一藝術風格的顯著影響。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對法國藝術家讓-弗朗索瓦·米勒的敬仰之情,在他早期的信件和草圖中以及他去世前幾年成就最高的作品中,都有流露。米勒對農村生活深情而莊嚴的描繪,對梵高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最后,我們還能在他最早期的書信中,看到他和弟弟提奧之間的情誼。自從宣布成為藝術家之后,梵高幾乎完全仰賴提奧對他的忠實支持。這份兄弟情誼,是梵高一生中意義最為重大的親情關系,是他情感、思想和經濟上的支柱,其重要程度無以復加。
[ 1875年4月18日,倫敦 ] No.25
附上我的一幅小畫,畫于上周日,那天早上,房東太太的小女兒死了(她才十三歲)。我畫的是斯特里漢姆公共綠地[5],一大片草木豐茂的綠地,橡樹圍繞,鮮花叢生。前一天夜里一直下雨,土地都濕透了,春天的嫩草清新鮮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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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6年4月21日,拉姆斯蓋特[6] ] No.62
我真希望你也能看到學校窗外的風景。學校的房子坐落于一個廣場(周圍所有的房子看上去都一樣,在這兒是司空見慣的事)。廣場的中間是一大片草地,四周圍著鐵柵欄和丁香花叢,午休時,孩子們都在那兒玩耍。我所住房間的那幢房子,也在這個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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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6年5月31日,拉姆斯蓋特 ] No.67
這個小素描畫的是從學校窗戶望出去的景色,男孩們時常站在窗邊,目送來探望他們的父母離開去車站。他們中一定有很多人對此情此景念念不忘。這兒一周來陰雨連綿,特別是在黃昏時路燈亮起來,燈光在濕漉漉的路面上閃爍,你真該來看看。那陣子,斯多克斯先生[7]時常發脾氣,如果白天男孩們太吵,那他們晚飯時就領不到面包和茶了。

皇家路風景,拉姆斯蓋特( View of Royal Road, Ramsgate )
那時你就能看到,他們站在窗戶旁邊向外張望的可憐樣子。他們每天唯一的指望就是食物和茶水,靠著這點兒補給挨過一天又一天。我也很想叫你看看他們走下陰暗的樓梯,穿過走廊走到餐桌邊的樣子。那里照耀著友誼的陽光。這里的洗漱間也很特別,地板已經朽掉,里面有六個水池,男孩們就在那里洗漱,昏暗的光線從破碎的玻璃窗投射進來,落在盥洗臺上,這也是相當令人感傷的場景。我真想一個冬天都跟他們待在這里,要是那樣,我就能真正體會到他們的感受了。男孩們把油漬弄到了寄給你的畫上,你要原諒他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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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6年11月25日,艾爾沃思[8] ] No.82
上周日晚上,我在泰晤士河畔彼得舍姆[9]的一個小村子里。那天早晨,我在特楠格林的主日學校[10],太陽落山之時又趕到里士滿,然后去了彼得舍姆。天黑得很早,我又不認識路。那段路可真是泥濘,路旁長滿了疙疙瘩瘩的榆樹和灌木叢,穿過一片土堤和山坡,終于看到了山坡下面一所透著燈光的小房子,我就跌跌撞撞地趕過去問路。但是沒想到,原來在那條漆黑的路盡頭,是那座漂亮的木制小教堂,透著溫和的燈光。在那兒,我為他們誦讀了《圣經》章節:《使徒行傳V:14—16》和《使徒行傳XII:5—17》中彼得出監的故事,然后又講了約翰和泰亞根尼[11]的事跡。一個從寄宿學校來的年輕女人在教堂里彈奏了簧風琴,她的學生也都在場傾聽。
早晨去特楠格林的路上真是漂亮,栗樹、晨曦和明亮的藍天,映照在泰晤士河上,草格外地綠,周圍回蕩著教堂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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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5年4月18日,倫敦 ] No.25
附上我的一幅小畫,畫于上周日,那天早上,房東太太的小女兒死了(她才十三歲)。我畫的是斯特里漢姆公共綠地 ,一大片草木豐茂的綠地,橡樹圍繞,鮮花叢生。前一天夜里一直下雨,土地都濕透了,春天的嫩草清新鮮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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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6年4月21日,拉姆斯蓋特 ] No.62
我真希望你也能看到學校窗外的風景。學校的房子坐落于一個廣場(周圍所有的房子看上去都一樣,在這兒是司空見慣的事)。廣場的中間是一大片草地,四周圍著鐵柵欄和丁香花叢,午休時,孩子們都在那兒玩耍。我所住房間的那幢房子,也在這個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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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6年5月31日,拉姆斯蓋特 ] No.67
這個小素描畫的是從學校窗戶望出去的景色,男孩們時常站在窗邊,目送來探望他們的父母離開去車站。他們中一定有很多人對此情此景念念不忘。這兒一周來陰雨連綿,特別是在黃昏時路燈亮起來,燈光在濕漉漉的路面上閃爍,你真該來看看。那陣子,斯多克斯先生 時常發脾氣,如果白天男孩們太吵,那他們晚飯時就領不到面包和茶了。
那時你就能看到,他們站在窗戶旁邊向外張望的可憐樣子。他們每天唯一的指望就是食物和茶水,靠著這點兒補給挨過一天又一天。我也很想叫你看看他們走下陰暗的樓梯,穿過走廊走到餐桌邊的樣子。那里照耀著友誼的陽光。這里的洗漱間也很特別,地板已經朽掉,里面有六個水池,男孩們就在那里洗漱,昏暗的光線從破碎的玻璃窗投射進來,落在盥洗臺上,這也是相當令人感傷的場景。我真想一個冬天都跟他們待在這里,要是那樣,我就能真正體會到他們的感受了。男孩們把油漬弄到了寄給你的畫上,你要原諒他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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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6年11月25日,艾爾沃思 ] No.82
上周日晚上,我在泰晤士河畔彼得舍姆的一個小村子里。那天早晨,我在特楠格林的主日學校,太陽落山之時又趕到里士滿,然后去了彼得舍姆。天黑得很早,我又不認識路。那段路可真是泥濘,路旁長滿了疙疙瘩瘩的榆樹和灌木叢,穿過一片土堤和山坡,終于看到了山坡下面一所透著燈光的小房子,我就跌跌撞撞地趕過去問路。但是沒想到,原來在那條漆黑的路盡頭,是那座漂亮的木制小教堂,透著溫和的燈光。在那兒,我為他們誦讀了《圣經》章節:《使徒行傳V:14—16》和《使徒行傳XII:5—17》中彼得出監的故事,然后又講了約翰和泰亞根尼 的事跡。一個從寄宿學校來的年輕女人在教堂里彈奏了簧風琴,她的學生也都在場傾聽。
早晨去特楠格林的路上真是漂亮,栗樹、晨曦和明亮的藍天,映照在泰晤士河上,草格外地綠,周圍回蕩著教堂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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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7年4月16日,埃滕[12] ] No.92
天色已晚。今天下午出去散步了,因為我覺得必須出去透透氣,先去了大教堂,然后是新教堂,之后又登上了堤壩,那兒有很多風車,沿著鐵路走,從很遠就可以看到它們。這獨特的風景和環境意境深遠,似乎在對我說?:“打起精神,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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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8年7月16日,埃滕] No.123
科爾[13]正在休假,今天早上,我和他又去了長著石南的荒地和松樹林,過了磨坊之后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我們給他的兔子采了很多歐石楠,這顯然是它們最喜歡的食物,還采了一些其他的東西,裝了一整籃子。我們在松樹林坐了一會兒,一起畫了一幅埃滕和周圍地區的地圖,包括布萊斯堡、斯布隆德爾、特黑克和霍溫。
我常常想念你,很高興你在那邊一切都好,還找到了讓你眼前一亮的作品,藝術真的是滋養現實生命的必需品。因為這是真正的藝術,是用心性和靈魂加上才智創造出來的作品,就像那些你知道或可能親眼見過的藝術家,對他們來說,文字和作品就是他們的生命與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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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8年11月15日,拉肯[14] ] No.126
隨信附上我之前提到的素描《煤商咖啡館》。
我打算畫一些草稿,關于我身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但鑒于這可能會影響我創作真正的作品,還是先不要開始了。我一到家就要開始布道: 《路加福音VIII:6—9》,“不結果的無花果樹”。
這幅小素描《煤商咖啡館》沒什么特別,但我一定要畫出來的原因是,你在這里能看到很多這樣的人,他們在煤礦工作,人也都很古怪。這個小房子靠近馬車道,實際上是個礦區旁的小酒館,礦工們吃飯時會去那兒吃點面包,喝杯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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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9年8月5日,奎姆[15] ] No.131
如果你有時間過來待上一天或一段時間,我會非常高興。
我會給你看更多關于當地人的畫,倒不是說這些人值得你坐火車遠道而來,而是當地不尋常的風土人情會吸引你,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生動鮮活。
我最近去了多米尼·皮特森神父[16]的工作室,他的畫是史佛奧特[17]或者霍普布魯威爾斯[18]的風格,他很懂藝術。
他要了我的一張素描,畫的是典型的礦工形象。
最近常常畫到深夜,畫下了一些有紀念意義的人和物,我在初次看到他們時就很受觸動,畫下來更加深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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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0年7月 ] No.133
換羽期對于鳥兒來說,就像我們人類面對逆境或者不幸一樣,是痛苦的時期。你可以選擇停留在痛苦中,也可以由此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但是,這并不是一件值得張揚的事,也不是一件可以調侃的事,正因如此,你才需要藏起來。好,那就這樣吧。
如果你能體諒一個人獻身于繪畫研究,就要理解熱愛讀書和熱愛倫勃朗[19]一樣神圣,我甚至認為這兩種熱愛相輔相成。
所以你追求的是什么?人的外表是否能反映他的內涵?人的靈魂里都有一團火,卻沒有人去那兒取暖,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囪上的淡淡青煙,然后繼續趕他們的路。
那我們要做什么?給心中的火添柴,“你里頭應當有鹽[20]”,不管多焦躁,也要耐心地等待,等到有人想要來訪,在火邊坐下來——待在那里,我怎會知道?任何信仰上帝的人都能等到這一刻到來,或早或晚。
眼下我似乎事事不順,而且這樣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或許還會持續下去,但也有可能否極泰來。我并不指望這樣,可如果真有轉機,我會認為這是莫大的收獲,我會很高興,會說:“果然不出所料,這一天終于來了!”
我就這樣隨意寫下涌到筆尖的東西。
如果你不把我看成那種游手好閑之人,我會非常高興。
即使游手好閑者也有不同的類型,有種人因為懶惰、卑劣、缺乏個性而碌碌無為。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看作這類人。
也有另一種人,盡管他們的內心被強大的渴望所驅使,但現實不可改變,他們無能為力,就像被囚禁了一樣,所處的環境缺乏創造所需的土壤,使他們無所作為。這樣的人不是總能確定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感到:盡管如此,我必然有擅長的事情,我必有存在的意義!我知道我會成為一個不同的人!只是我如何能成為有用之人?應該怎么做?是金子就一定會發光,但我身上能閃光的特質又是什么?
這是意義完全不同的游手好閑,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看成這類人。
春天的時候,籠子里的鳥兒躍躍欲試,它知道自己生來擅長某事,也強烈地想要去做,但又無法做到。是什么?它卻無從知曉,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其他的鳥兒都在筑巢,孵化、哺育雛鳥”。于是它用頭去撞籠子,籠子完好無損,它卻因悲傷而發狂。
“真是個懶骨頭!”另一只經過的鳥兒說,“它活得真舒服。”被囚禁的鳥兒沒有死掉,它活下來了,心里想什么從不外露。它恢復了健康,陽光和暖的時候,它多少也會開心一會兒。然后遷徙季節到了,它心中又一陣悲涼,“但是,”照看它的孩子們說,“所有的必需品,籠子里都有呀。”但對它而言,這個“都有”只能意味著望著外面醞釀暴風雨的低沉天空,心里升起對命運的反抗?:“我在籠子里,在籠子里,所以我什么都不缺,蠢貨!我有一切我需要的東西!哦,看在上帝的分兒上,給我自由吧,像其他的鳥兒一樣。”
那個游手好閑的人,就像這只無奈的鳥兒一樣。
人們也常面臨著無能為力的情況,如同被困在這樣令人恐懼的籠子里。
我當然知道會有解脫之時,最終的解脫。是什么把人變成囚徒?是因揭發或造謠而敗壞的聲譽,是尷尬之情,是不安之境,是不幸之事。人并不是總能知道什么囚禁了他,什么樣的墻把他隔絕,或者什么把他活埋,但是總能感覺到那些像閂條、像籠子、像墻一樣的東西無處不在。
所有這些都是想象抑或幻覺嗎?我覺得不是。于是我捫心自問:我的上帝,這種境況是長久的嗎?是永遠的嗎?還是永恒不變的?
你知道什么能讓這無形的囚牢消失嗎?是每一種深刻而真實的愛。是朋友之誼,是手足之義,是情人之愛,正是愛至高無上的力量才能打破這無形的囚牢。沒有愛的人,毫無生活可言。
情義被喚起之處,生命得以重生。
有時候,這個囚牢也會以別的名字出現,比如偏見,或誤解,或對這或那的致命無知,或不信任,或假意的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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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0年8月20日,奎姆] No.134
我畫了一些礦工的草圖,有男有女。早晨的時候,他們沿著荊棘籬笆旁的小路,踏著雪步行去礦井,他們的身影在熹微的光線中隱隱可見。背后的煤礦建筑和礦井輪子的模糊線條,在天空的襯托下顯得非常醒目。
我把這幅素描寄給你,你一看就明白了。我深感去學習大師們的人物畫法的必要性,比如米勒、布雷東、布里翁、鮑頓[21]等。你認為他們的素描怎么樣?我這個主意怎么樣?
我本該畫得更好,但有些細節我還是沒處理好。有一幅畫,畫中人物大概有10厘米高。人物下面的陰影表示礦工走在回家的路上。但是正如你看到的,不太成功。因為人物的棕色輪廓在落日余暉下的效果太難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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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0年9月7日,奎姆 ] No.135
這段時間我經常在沒有任何進步的情況下隨意亂畫,但是最近情況略有好轉。我相信這種好的狀態會持續,尤其是你和特斯蒂格先生[22]的建議,讓我找到了好的模特。我認為目前臨摹一些好的作品比毫無根據地一味亂畫要好得多。
可我現在還是忍不住想在一個相對大的規模上畫這些礦工,畫他們去礦井,就像我寄給你的那些潦草速寫,只不過略微改變了一些人物構圖。我期待臨摹完巴爾格[23]的其他兩組畫之后,就能去畫男礦工或者女運煤工的人物寫生,如此一來,只要遇到有特點的模特就可以畫了,也算是就地取材。
如果你還有關于米歇爾蝕刻版畫的書[24],方便的話,可以借我一用,不過不著急。眼下我有很多想畫的,但是我想再溫習一下這些鄉村風景畫,現在我對藝術的理解跟剛開始畫畫的時候不一樣了。
希望你不會對這些米勒作品的版畫[25]失望,這些小版畫真的不錯。
非常感謝你寄給我所有你能找到的米勒的作品,它們對我有莫大的幫助。關于《播種者》,我已經臨摹了五次。兩幅小的、三幅大的,我還會再畫一次,我對這組人物形象簡直太著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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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0年9月24日,奎姆 ] No.136
如你所見,我瘋狂地工作,但是目前還沒有什么令人滿意的成果。我希望這些荊棘最終可以開出白色的花,那樣的話,這些痛苦的掙扎就像是分娩中的陣痛,痛苦之后會有歡樂的結果。
盡管已經困難重重,每天都有新麻煩冒出來,我簡直不能用言語表達,可以重新拿起畫筆,我有多么開心。很久以來我都很焦慮,以前總覺得重新拿起畫筆是不可能的,已經超出我的能力范圍。但是現在,我已經意識到我的脆弱和痛苦建立在很多事情上,我已經恢復了內心的平靜,精力也一天天在恢復。

博里納日的煤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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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0年10月15日,布魯塞爾 ] No.137
我并不完全反對去法國美術學院的想法,于我而言,去外地讀個夜校也行,如果免費或者不太貴的話。
但迄今為止,我的目標還是要努力地學習,以便可以畫出像樣的、賣得出去的畫,那樣我就可以靠自己的工作維持生計。顯然,這對我來說才是最迫切的。
一旦掌握了鉛筆、水彩或者蝕刻,我就可以重新回到礦工或紡織工人的題材上,創作出比現在的畫更好的作品。但首先我要掌握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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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0年11月1日,布魯塞爾,迷笛大道72號[26] ] No.138
我最近畫了一些東西,工作量非常大,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自己完成了。我還畫了一幅鋼筆的人體結構圖,畫相當大,用了五張安格爾紙[27]。
約翰·馬歇爾[28]的《藝用解剖學》(Anatomy for Artists)是我現在用的參考書,書里有大量關于手足等的解剖示意圖,清楚實用。現在我想做的是把肌肉繪畫徹底學完,確切地說,就是把軀干和腿的肌肉畫完,加上以前畫過的,整個人體就組成了。然后我還想畫人體的背面和側面。
如你所見,我花費了很多精力去鉆研這些;這并不簡單,需要時間,更需要極大的耐心。
我想從獸醫學校弄些解剖示意圖,比如馬牛羊,然后按照畫人體解剖的方法去畫它們。
比例、光線和陰影,透視法是一個畫畫的人必須要遵循的法則,如果缺少這些知識,就只會付出無謂的努力,徒勞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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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1月 ] No.140
我想讓你知道,最近幾天我的畫進步很大。我剛剛完成了十幾幅鉛筆或鋼筆和墨水畫的素描,在我看來已經比之前的畫好一些了。這些畫乍看像朗雄[29]或者英國的木刻版畫,但還是有些笨拙,不自然。我還畫了行李工、礦工、掃雪的人、雪中行人、老女人和老頭兒形象(巴爾扎克《十三人故事》里的費拉居斯[30])等等。給你寄去兩幅小畫《爐火前》,雖然看起來還不太完美,但是已經有那么點兒意思了。
我相信我會有更大進步。我畫肖像畫快要入門了。
但只能通過辛勤的工作,正如加瓦爾尼[31]所說:不可一日不畫。

爐火前(In Front of the Fire)(左) 小徑(En Route)(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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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6月 ] No.146
我畫了一幅鋼筆畫,畫的是沼澤另一端長著很多睡蓮的地方(靠近去羅森達爾[32]的路)。
迄今為止,我都是先用鉛筆作畫,再用鋼筆加強,或者如果有必要的話,用蘆葦筆描粗。我最近的畫都沿襲了這個創作方法,需要大量的線條描繪,當然也要符合透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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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7月,埃滕 ] No.148
寫生時關注太多的細節而忽略了重點,可不是件好事情。果然,最近的畫驗證了這個說法。這就是我為什么又要學習巴爾格技法的原因,他的畫線條強勁有力,輪廓簡單優雅。如果我停一陣子不畫畫,等再拿起畫筆,就會對以前的畫有新的認知。
我希望能找到一個好的模特,比如說那個叫皮耶特·考夫曼的工人,我想讓他扛著鍬或犁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在院子里,在他自己的家里,或者在田里,總比在家里坐著好。但是讓人們知道怎么做模特可真是個大難題啊。不管是城里人還是鄉下人,根深蒂固的想法是,只有穿著做禮拜的衣服,才肯擺姿勢,衣服的膝蓋、手肘和肩膀處,還不能有任何明顯的褶皺和凹痕。這對畫家來說真是件惱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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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9月 ] No.150
我的畫最近有些改觀,不管是繪畫的方法還是成果。也多虧了莫夫[33]對我說的話,我才又開始用真人模特。我已經說服了幾個人做我的模特,其中就有皮耶特·考夫曼。認真學習、堅持訓練和對巴爾格《木炭畫練習》(Exercises au Fusain)的不斷鉆研實踐,讓我對人物畫有了更好的理解。我學會了度量和把握主要線條,以前這對我來說是多么不可思議的事啊,而如今我竟然做到了。感謝上帝!
我畫了一個拿著鐵鍬的農民,即挖掘者,至少畫了五次,各種姿勢,還畫了兩張播種者,兩張拿著掃帚的女孩,還畫了戴著無邊呢帽削土豆的女人,靠著曲柄杖的牧羊人,最后還畫了生病的老農,坐在爐火邊的椅子上,手抱著頭,胳膊撐在膝蓋上。我停不下來,畫畫的過程就像趕羊群一樣,一旦有幾只羊過橋,其余的羊就會跟著過去。我一定要不斷地畫下去,畫挖掘者、播種者、犁田者、男人和女人。學習和畫畫是鄉村生活的一部分,正如他人經歷過和正在經歷的生活一樣。面對自然時,我也不像以前那樣覺得無能無力了。
我從海牙帶了木制的彩鉛和鉛筆,現在用得非常多。我也開始用筆刷和紙擦筆[34]作畫,蘸墨魚汁或者印度墨水,有時也用色彩顏料。比較確定的是,我現在的畫跟以前的不一樣了。畫的尺寸跟《木炭畫練習》相仿。
說到風景畫,我認為完全無須為此感到煎熬,相反,可以從中學到很多東西。
無須多言,寄這些素描給你,只是想讓你了解不同的人物姿態,這些速寫都是短期創作,我也注意到比例部分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當然在正式畫之前還要改很多。
這張畫畫的是人們在收割后的田地中犁地播種,我還畫了一張同樣的大幅草稿,加了遠處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另外兩幅素描是挖掘者的不同姿勢。我希望再多畫些這樣的畫。還有一幅是提籃子的播種者。
要是能找到提著播種籃的女人做模特該多好啊,那樣我就可以把春天時給你看的第一幅素描前景里的那個很小的人物畫得更好了。
簡言之,如莫夫所言: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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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1881年10月12日 ] No.151
首先是兩幅大的用粉筆和墨魚汁畫的修剪過的柳樹,類似下面這幅草稿,還有一幅相似的,是長方形的,畫的是通往盧爾[35]的路旁的樹。之后我也畫過幾張人物畫,挖掘者和做籃子的人。上周叔叔從普林森哈赫[36]寄了一盒顏料,是派拉德牌的,夠我畫了,太開心了。
好吧,我急不可耐地開始水彩了。
我覺得我很幸運,可以找到模特。我也開始嘗試畫馬或驢了。
特厚的安格爾紙畫水彩尤其好,也比其他的紙便宜。盡管這樣,我也不是特別急需紙,還有些從海牙帶過來的存貨,雖然都是很普通的白紙。
嗯,你看我工作多勤奮。
就此擱筆吧,我今天走了很長的路,非常累,但我還是想隨信附些畫。

驢車(Donkey c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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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10月12—15日 ] No.152
一開始,大自然總是拒絕藝術家,但是如果你對她足夠認真,就不會從這種對抗中感到失望,正相反,這更激發人們想去征服她,而最深處,自然和真正的藝術家是心有靈犀的。盡管大自然最不可捉摸,人們也要竭盡全力去抓住她,同她搏斗,一段時間之后,她就會變得更順從,更配合。我比任何人都渴望企及此等境界,但我還沒有達到,不過已經開始有進展了。
與自然的搏斗,有時候就像莎士比亞的《馴悍記》(不管是否情愿,只有堅持不懈才能征服抗拒者)。很多事情都是這樣,顯然畫畫也是。我認為鉆研總比放棄好。我越發感到畫人物畫的好處了,這也間接地對風景畫產生了好的影響。如果在畫剪枝的柳樹時,把它當作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去畫——當然,它本來就是——環境也隨之變得更契合,你需要全神貫注地盯著這棵樹,直到它的生機顯露無遺。隨信附上幾幅素描。我最近經常在通往盧爾的路邊畫畫,偶爾也用水彩和墨魚汁畫,但不太容易操作。

萬神殿內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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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10月12日,拉帕德[37] ] No.R1
近來我畫了一大批寫生,因為找到了很多愿意配合的模特,而且我畫了不少耕地、播種和其他農活的習作,男女都有。這些天來,我用木炭和炭精筆畫了很多畫,也嘗試了墨魚汁和水彩。好吧,不知道你能否從我的畫中看到我的進步,但是你一定能從中發現改變。你知道這段日子最美的風景在哪兒嗎?通向車站和盧爾的那條路,兩側栽著剪過枝的老柳樹,恰好適合用墨魚汁表達。我無法用語言描述這些樹有多迷人,于是我畫了七張大幅的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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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11月18日 ] No.158
我的畫寄到了嗎?
我昨天畫了另外一張,畫的是一個農夫的兒子,這個男孩每天早上都給掛著水壺的爐子生火。另一幅畫了一個老人給火添干柴。遺憾的是,這些畫還有一些生硬和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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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11月19日 ] No.160
我開始畫另外一張挖掘者,在田里干活、刨土豆。我在畫中對環境稍微做了些調整,遠景中樹木叢生,還有一線天空。
哦,天哪,這些田地多美啊!等我賺到更多的錢,就可以在模特上投入更多了,到時你肯定能看到我畫出更非凡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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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1881年12月18日 ] No.163
我依然每天待在莫夫家,白天畫色彩,晚上畫素描。我已經畫了五幅習作、兩幅水彩畫,當然也畫了很多素描。
不論怎樣,提奧,莫夫向我展示了一下調色盤的魔法和水彩的妙用。這應該算是對旅行花掉的那九十荷蘭盾的補償吧。莫夫說我前途光明,但道路坎坷。好吧,我不會反駁他的論斷。等有時間,我會告訴你更多莫夫的事,他非常熱心和善良。
我會寄給你一些草稿,是在那兩幅水彩之后畫的。我非常希望能創作一些相對好賣的作品。事實上,我覺得如果有必要,就把那兩幅畫賣掉。尤其是其中一幅,莫夫在上面加了些筆觸。但我更傾向于再留它們一段時間,可以提醒我創作過程中的技術問題。
用水彩來表達空間和光線是多么美妙啊,這樣造型會融入畫面的氛圍中,使整體有了生氣。現在,你想不想讓我給你畫幾幅水彩?畫畫是我唯一愿意做的事,但是留在這里,模特、顏料、畫紙,還有很多方面都需要用錢,而我已經身無分文了。
快寫信給我,哪怕簡短的一句話也好。不過,如果你想讓我留在這兒,能不能寄一點錢給我?我真的相信我的畫會漸入佳境,因為關于色彩和筆法,我有了一些切實可行的想法。

斯海弗寧恩的女人在編織(Scheveningen Woman Knit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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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1年12月22—24日 ] No.165
就像爸媽信中所說,我再簡短地補充兩句,關于莫夫在這兒時的情況,有空再詳細告訴你。他馬上就來普林森哈赫了,也會來我這兒。提奧,你應該知道,莫夫寄了一個藝術工具箱給我,里面有顏料、畫筆、調色板、調色刀、調色油和松節油,簡而言之,該有的都有。這意味著我可以開始創作油畫了,我為此非常高興。
事實上,我近來畫了很多畫,尤其是造型習作。如果你看到這些畫,你一定會理解我的目的所在。
最近也畫了一些兒童形象,我發現這也非常有樂趣。
近來戶外的色彩和色調都令人流連忘返。現在我已經對繪畫的光線略有心得,覺得可以表達出部分效果,但堅持才是最重要的,現在我還在專注于造型,只有堅持不懈才能有所提高。在戶外畫畫時,我喜歡畫樹,像觀察人物一樣去觀察樹。我是說,只用一只眼睛凝視著樹,觀察它們的輪廓、比例以及結構。這是首要的事。之后才是造型、顏色和環境,這就是我特地要和莫夫探討的問題。
但是提奧,我對我的藝術工具箱是如此的滿意,在經過一年多素描強化練習之后才開始接觸油畫和色彩,我認為它來得正是時候。我覺得你也會這么想。
提奧,油畫才是我事業的開端。你不也這樣認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