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一次性經濟

作者 奧利維羅·蓬特·迪·皮諾（Oliviero Ponte di Pino）

問題與答案

雖然你此時捧在手里的這本書看起來似乎與其他書并無二致，但書中獨一無二的故事使其與眾不同，值得給大家講一講。

這是一本漫畫書，同時也是一份倡議書；它是一份對經濟與生態關系的思考，是一場演出，是一群朋友的冒險，是一個推出應用軟件的初創公司，更是一個有關循環經濟的項目……

在封面上，你肯定看到了本書的一位作者——阿爾貝托·帕利亞里諾的名字。他曾是劇院的一名演員和導演，但卻有開創另外一番事業的想法和魄力。于是他放棄劇院的工作，放棄那些我們認為光鮮亮麗的東西，比如宏偉的建筑、迷人的音樂、炫彩的舞臺燈光、充滿魅力的角色，以及劇院蘊含的所有魔力。

是什么讓他改變了主意呢？好奇心、想象力、尋變之需、憤慨之情、幫助之意、公民意識、政治熱情……總之，所有這些能點燃青年男女熱情的動機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逝。

同我們大家一樣，阿爾貝托也有些沒想明白的問題。2008年爆發的嚴重的世界金融危機，引發了自1929年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其中緣由卻沒人能夠將它說清道明。2019年我們意識到海洋里充斥著塑料，而且不光是海洋和沙灘，我們的胃、我們的肺里也有塑料微粒，有同樣遭遇的還包括我們的動物朋友們。怎么會這樣呢？為什么我們還不明白其實是人類的一些行為正在破壞地球呢？

就算我們并不愿相信這個說法，但仍有責任去了解它。當我們面對一個復雜問題時，越是簡單的答案就越是不能讓我們滿意，因為我們不知道它是否是錯誤的，所以我們才得去研究它。

從一群會計師中冒出的小丑

“我出生在一個會計師家庭，兄弟也是從經貿專業畢業的”，阿爾貝托回憶說，“我就是家里的那匹‘害群之馬’。從DAMS專業[1]畢業后我去了劇院工作，從此我就被兩個不同的方向拉扯著。在家里，我沉浸在數字、科學思想和復式記賬法[2]的氛圍之中。但同時我又是一個喜劇演員：我扮過小丑，現在做單口喜劇，就是站在咖啡館或卡巴萊[3]等公共場所，盡我所能地逗大伙笑。十年前的某一天，我在報紙上讀到了‘信貸緊縮’一類的表述，還看到了《危機：誰是罪魁禍首》這種標題的文章。當時我完全看不懂，感覺就像是有人在給我講一個沒頭沒尾的故事。但應該要有人把這種故事講出來，因為它重要。后來我開始查找資料，閱讀相關書籍，還向朋友尋求過解答，直到某一刻我告訴自己：要是連我都能搞明白的話，那所有人都能搞明白了。但我不想讓觀眾覺得自己是在看電視新聞或者科學節目這類讓人覺得索然無趣的東西……所以我把我的漫畫形象融入這個故事中，想著這樣可以讓故事講得更接地氣，也更受歡迎！”

“用戲劇的方式來講述一場影響了多數國家、摧毀了數以百萬計人的生活的真實的社會現實，我只側重于真實，因為我不需要去考慮什么戲劇性，它本身就有。演出結束時人們總是會走過來對我說：‘這場表演讓我大受震撼。’我們希望生活是部喜劇，喜劇使我們遠離悲劇。只可惜現實太過強大，它有吞噬性，因此最終統統以悲劇收場?！?/p>

團隊簡介

聊完演員阿爾貝托之后，我再來向大家介紹團隊中的其他成員。

首先介紹跟阿爾貝托自幼相識的專家納迪婭·蘭比斯。納迪婭曾專門從事國民經濟和金融道德兩個領域的經濟學研究。作為道德銀行“脆弱地平線”項目的參與者，她不僅為那些陷入經濟危機的個人和家庭提供幫助，還對他們進行儲蓄知識的普及教育。正因如此，納迪婭他們才必須向那些經濟實力較差、文化水平也不高的人解釋金融術語和相關機制。

團隊中的記者是保羅·皮亞琴察。他曾在電臺工作，如今是一名自由記者。他在團隊中主要負責信息更新，即“核查事實”和甄別“假新聞”，也就是核實我們的所見所聞是否真實可靠。

在廣告的光鮮外表之下，還有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強大力量在我們每天生活和奮斗著的世界中發揮作用。它們把自己的法則（有時被稱為“市場法則”）強加于我們，然后以此支配我們。這樣許多問題就被掩蓋起來，如同那些藏在地毯下的面包屑……所以但凡我們想掌控自己的命運，就要去了解這些力量及其運轉機制。

阿爾貝托他們認為將戲劇和經濟學相結合可以實現信息的透明化，并且達到寓教于樂的效果。所以流行經濟（Pop Economix）項目旨在利用人人都能理解的語言，做到少擺數字多吐妙語，用人們喜聞樂見的方式去講述“沉悶的科學”[4]。

文本工作

團隊在每個新項目啟動之初都必須選定一個主題。他們必須思考，有多少錯綜復雜的問題在影響著我們的生活？有多少事情我們都盼著能有專家給出更通俗的解釋？我們又能否不再為專業術語感到困惑，不用再被天書般的公式搞得暈頭轉向呢？

最終大家認為應該談論的主題包括“誘發危機的大型金融秀”“‘一次性經濟’時代的全球性大事件——塑料的勝利”以及“可能會扼殺人類自由的人工智能給我們生活帶來的影響”。

一起確定了主題和目標后，他們就開始戲劇創作了。第一項工作是項目研究。他們需要收集各種資料，還要去了解這些故事里境況各異、品性不一的主人公。因為展現科學、技術和經濟的不僅僅是數字與公式，它們和歷史一樣首先都是人類創造的產物，正是這些歷史創造者以個人或集體的形式去發現問題、暢想未來，并最終采取了各種行動。所以為了弄明白這些事，就有必要同時用到數據和人物，有必要去探索和討論真相和想法，探究那些看似已別無他法的抉擇。然后我們也許就能發現，如果重新選擇，有些事情本可以擁有不同的結局，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

接著，納迪婭開始搜尋各種各樣的想法和故事，而保羅則會依照納迪婭提供的各種線索去追蹤相關人物，繼而便是一系列的歷史調查和理論的深化。雖然最終獲得的許多材料都沒多大用處（或者說只配被丟進檔案室），但總有些東西還是有價值的。慢慢地，當把這些瑣碎材料拼在一起后，它們之間的聯系也就被挖掘出來了。所以，當阿爾貝托從納迪婭和保羅收集的一堆材料里發現一個值得講述的故事時，他就會立即著手編寫文案，并且要把經濟學里的抽象概念用比喻進行轉化。例如他將“供求定理”變成了“比薩巴拉定理”。這是因為在各種帕尼尼球星卡當中，人們對亞特蘭大隊門將比薩巴拉的卡片總是求而不得，于是這張卡片的價值便被提高了。

納迪婭是學者，而保羅又是真相核查員，所以他們兩人都很固執。只有當某個比喻經得起他們推敲時，才會繪成一幅承載著大量信息和象征含義的圖畫，再用諷刺的手法加以潤色。但如果比喻經不起推敲，他們就會向阿爾貝托指出哪句話表達得不夠準確，或者哪個重要方面被他遺漏了。比方說，亞當·斯密在歷史上并不是一位惡人，他的思想只不過是被芝加哥男孩們[5]給歪曲了。像這樣的內容都需要清楚地表述出來，一點也不能簡化?！俺擞袃热荼缓喕娘L險，有時還存在著為使表演內容更豐富、更討喜而憑空捏造內容的風險。萬幸納迪婭和保羅絕不會允許我做這種事，”阿爾貝托說，“這是一種非常有力的約束，但它其實也增加了創作的可能性。”

戲劇中的經濟學

因為資金不夠充足，表演所用到的舞臺布景就得經濟劃算，這樣做同時也是為了給演員極大的自由，好由他們去創作某些片段中必要的口頭概述和內容提要。另外，還必須要采用簡單便捷的設備與技術。這是因為他們的戲劇在劇院（劇院當然可以滿足表演的設備和技術需求）表演之前，得先在其他地方上演，比如：會議室、教室、禮堂、健身房等公共場所和私人空間……所以相較于舞臺布景和幕布，這種“游擊式劇院”更傾向于使用投影。阿爾貝托說：“剛開始的時候，我經常獨自拍攝，身邊一個技術員都沒有。后來我們終于找到了一名志愿者，簡要地向他交代了些工作。這種方式最終不僅奏效了，還讓我們圍繞這個項目建立起了一個團隊?！?/p>

他們用到的道具少而精。例如在戲劇《藍色革命》中用到的“一個特制的塑料地球儀和一輛橙色的玩具汽車，兩者都映射了消費主義這一主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海報里出現過的一只小鴨子，它是一個標志性的、十分受歡迎的物件。它既是戲中一段精彩故事的主角，同時又代表著一場環境災害。此外，它還是該戲劇幾條敘事線索的交匯點。”

圖像工作是由阿爾貝托與里卡多·法薩諾（Riccardo Fasano）合作完成的：“我們特意在《流行經濟現場表演秀》（Pop Economix Live Show）中選擇了流行風。戲劇《藍色革命》一開始也延續了先前作品的風格，但后來又轉變成了現實主義。戲劇是用語言來講述的，我也的確是在用自己的語言去講述它，但同時我也認為借助圖像的力量是很有必要的，要用圖像去展現塑料對動物、海灘及海洋的破壞。通過圖像，讓這出戲劇帶給大家足夠的震撼。”

人們都渴望了解事實，當然也渴望有人能為他們講出事實。于是項目就這樣誕生了。首次亮相于2011年的《流行經濟現場表演秀》到2016年時就已經在250多個城市累計表演了400余場。它的成功吸引了另外兩名演員——法布里奇奧·斯塔西婭（Fabrizio Stasia）和安德烈·德拉內夫（Andrea Della Neve）——與阿爾貝托合作，他們一起參加了在瑞士舉辦的幾場演出。戲劇《藍色革命》在幾年里上演超過150場。

良好戲劇實踐

像流行經濟這類具有創新性、可復制性和可持續性的項目其實就屬于我們和米瑪·佳麗娜（Mimma Gallina）共同定義的“良好戲劇實踐”。這個項目里有許多早已受過檢驗的創新型劇種。比如前文那些作品所屬的類型——民間敘事劇。這種劇已有20多年的歷史了：當馬可·保利尼（Marco Paolini）在1997年將《維昂特的故事》（Il racconto del Vajont）搬上電視熒幕時，它就進入了大眾的視野。而以檔案研究為基礎的紀實戲劇歷史則更加悠久：它誕生于一個多世紀以前，但近來又以有趣的形式重獲新生。如今，即便是在意大利，戲劇和科學之間的交集也越來越多了。由于最近幾十年里人們開始對戲劇失去興趣，因此就需要想辦法吸引更多戲迷之外的“真正”觀眾走進劇院。

許多“社會活動藝術家”（artivista）都表示必須要構建一種新的可持續的形式，創造一種新的作品“銷售”方式。而阿爾貝托也希望“建立起一個不同的市場。在那里無須自己推銷，社區就會主動聯系你。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在社會關系網上下足了功夫。許多劇院通常以戲劇類型為出發點：有的劇院演古典戲劇，有的劇院演新型戲劇，還有的劇院進行戲劇研究。而我們則以主題為出發點：為應對經濟危機，人們構建了由各類組織機構構成的關系網。這包括非營利組織、各類戲劇或非戲劇活動、集體采購團體（GAS）、圖書館、政府、公司（盡管我們不是戲劇公司），還有占比不到25%的各類學?！?/p>

《流行經濟現場表演秀》卻將這種關系網阻攔在外：“他們總在演出結束后找我咨詢收購節目的事。所以在前30場演出之后，表演秀就開始獨立售票了。從此只要我們的題材足夠有趣，就總能迎來爆棚的口碑。奇怪的是，當我們收取門票時，前來觀看的觀眾數量反而可能比我們為企業或者協會免費演出時的觀眾數量更多。”

關于組織方面的問題，阿爾貝托也解釋道：“戲劇不是起點，而是終點?！痹诙冗^了早期自給自足的階段后，他們團隊的各項管理工作、與資質相關的事務以及涉及意大利作家和出版商協會方面的事務，已經全都由一家名為Mutamento Zona Castalia的戲劇公司接手了。

流行經濟項目最有趣的地方并不在于它的劇種類型，諸如：敘事戲劇、民間戲劇、紀實戲劇、走出劇院的可持續發展新模式，等等。真正有趣的創新之處在于這些劇種之間的融合，在于隨之產生的不同認知模式，也在于該項目通過發掘新受眾來滿足廣泛的信息和反饋信息需求的能力。前去觀看這些戲劇的觀眾都有一定的好奇心和接受能力，但同時也會比較苛刻，難以滿足。他們往往并不熟悉戲劇的規則（也就是不了解其中的門道），卻又要求獲得的內容是高質量的。例如，觀眾里有時會出現科學家、銀行家、教授或者企業經理，他們隨時能挑出刺兒來……這些專家型觀眾并無意于戲劇帶來的娛樂感，而是想要收集數據資料進行推理討論，由此找到樂趣。

想要達到平衡狀態并不容易。怎樣才能用一種有趣且令人感動的方式來講述“沉悶的科學”呢？如何在談論這種嚴肅的、有時甚至是悲劇性的話題時把人逗樂呢？又該怎樣避免刻意讓人感動的情況（如同撓癢癢式的煽情）？如何在拋開了意識形態問題的情況下演好批判型節目？面對這些問題，流行經濟項目團隊就如同前行在一條狹窄的山脊上。阿爾貝托說：“我們的目標，就是讓人們在演出結束之后還能帶走一些真實的、有據可查的信息，而不僅僅只是那些看似真實的信息?！?/p>

循環經濟

納迪婭在人們所說的“循環經濟”領域也是一位專家。作為一個新興領域，循環經濟對拯救擁擠過度的地球來說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阿爾貝托在表演中解釋說它關乎“一種生產和消費模式，在形式上包括共享、租借、再利用、修復和翻新，也包括循環利用那些留存時間較長的材料和產品。利用這種經濟模式不僅能夠延長產品的使用壽命，而且還有助于減少浪費。一旦某件產品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的制作材料就會最大限度地重新回到經濟循環之中。因此這些材料便可以在整個生產周期內不斷被重復使用，產生持續的價值”。

流行經濟項目并沒有局限于闡釋和宣傳循環經濟，而是嘗試將其付諸實踐。之所以會成立該項目，是因為他們認識到戲劇是永遠循環的。戲劇能夠與人分享（因此創造出了社區戲?。瑧騽∫材軌蚪栌谩⒃倮?、重構以及回收一切源自我們經驗和日常生活的事物。就連戲劇的“烏托邦”，這種涵蓋了音樂、文學、建筑以及繪畫等形式，需要運用多種能力的“總體藝術”，也是一種“鮮為人知”的循環經濟……

流行經濟項目本身也具有循環的性質。首先，它所分享的經驗（新聞類、經濟類、戲劇類等）具有可循環性。其次，它把來自不同主體的資源整合到了一起。它的巡回演出是以關系經濟為基礎的：“我們經常會收到一些協會的邀請，他們愿意共同為我們的表演提供贊助，”阿爾貝托說，“但是這些邀請我們的人往往對戲劇一無所知，會給我們的實際工作帶來困難。例如，你看到房間正中央擺了一張桌子，但他們卻不允許你把它挪開，抑或他們會在你和觀眾之間放上欄桿。給我打電話的很多人都是從私交關系，甚至是情感層面去處理事情的。”

循環模式打開了價值鏈“多渠道化”的前景。它涉及內容的制作，以及不同渠道的內容傳遞。那些通過研究工作從檔案（包括歷史書和報紙文章）的礦藏中挖掘出來的數據、信息和故事，也就是原始材料，會經過多種渠道被傳遞出去，如在線形式（通過流行經濟網站），現場會議（通過表演、辯論、課程、研討會、會議）以及書面等形式。順便一提，你手中的這本書就是“一切皆可利用”的價值鏈所取得的成果之一。多虧了貝尼繪制的彩色書頁，才使得這些沒被戲劇選用的原始材料能夠以漫畫書的形式再現出來。在博客和電視劇的推動下或許又會有別的傳播形式出現。

最近，一個新的應用程序又加入了這個多渠道項目之中。納迪婭在2017年創辦了一家具有社會使命感的新公司——循環市場公司（Mercato Circolare）。這家公司希望能夠促進循環經濟范式的發展并且推動其實踐，從而在遵守原則的生產者和負責任的消費者之間建立起數字化聯系。如果你想體驗這一運作模式的話，可以通過這款應用程序定位離你最近的銷售點或生產商（全意大利已有一千多家）。納迪婭（已經從道德銀行離職了）正帶著有關循環經濟的培訓項目游走于意大利各地，這些培訓項目包括了在她看來孕育出循環市場公司的那些戲劇，而這些戲劇講述的內容（包括戲劇本身）也都與循環經濟相關。它們就像無數個套在一起的圈……

正如歐洲議會官網上所說的那樣：“隨著循環經濟的發展，消費者也將會擁有更加耐用和更具創新性的產品，從而節省開支并提高他們的生活品質?！?/p>

這正是流行經濟各個項目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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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全稱“Discipline delle arti,della musica e dello spettacolo”，藝術、音樂和表演學科?！g者注

[2] 復式記賬法是指對每一筆經濟業務都要以相等的金額,同時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相互聯系的賬戶中進行登記的記賬方法。——譯者注

[3] 提供歌舞表演的餐館或酒吧?！g者注

[4] 指經濟學。英國歷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Thomas Carlyle）曾將經濟學稱作是一門“沉悶的科學”。——譯者注

[5] 對某些經濟學家的戲稱?！g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