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桑原對已經落荒而逃到社團大樓外的村田喊道，“她不是堀口桑。”

村田仍保持著向前跑的姿勢，耳邊都是風聲，回頭望月。

“啊？——”

聲音拉得很長，但他直到轉角都沒有停下來。

“誒啊——”

皮肉和某樣堅硬物體相撞的聲音傳來。

村田騰空而起，臉上的表情扭曲掙扎，但整個人被慣性驅使，停不下來。

以一個狗啃泥的姿勢沉重地摔在地上。

“……”

這次是真的堀口咲穗。

她緩緩地站起來，將劍袋上的褶皺撫平，重新背在身后，看也沒看一眼倒下的村田，徑自朝桑原這邊走來。

不得不說，堀口確實很有劍道的天賦，剛剛這一下一氣呵成，反應也足夠快，看來有望得到錦戶織月“關門大弟子”的真傳。

果然有活力的女孩子，不論什么樣的運動都可以勝任吧。

“桑原桑，我想說的是，如果戀愛同好會幫助學生們解決問題的辦法是‘沒有誤會制造誤會’的技倆的話，那我當初是真的瞎了眼。”

“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桑原已經很盡力想讓他停下了，但這家伙就像被鬼追了似的，跑得飛快。

“我來是想要要回我的檔案。”堀口咲穗開門見山。

“那，那個啊。”桑原回頭，開始在抽屜里翻找，直到把桌子搞得亂七八糟才想起來。

“那個東西我已經交給錦戶部長了。”

少女摸著下巴思考這句話的真實性，身后的劍袋露出了一截刀柄。

“不好意思啊，對了，你在劍道部，沒有和錦戶部長提出過這件事嗎？”

堀口咲穗輕輕搖了搖頭。

桑原暗自思忖，看來她是真的對這件事閉口不談……不想記起有關村田的任何回憶。

——傷得太深了。

“下午的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嗎？”

神宮司生花在一邊瘋狂點頭，好像下一秒狐貍面具就要被甩出去了似的。

“是呀是呀，桑原大人做飯可是很好吃的。”

“……”誰說他要給人家做飯吃啦？！現在嘗過自己做飯的也就綏玉和她了，女人，你有點不識好歹了。

“不了，我要著急回去做作業。”堀口咲穗輕輕看了眼身后匍匐爬行的村田，顯然現在對村田乃至桑原毫無一絲信任。

“……”修學旅行前哪來的作業……做完了交給誰，景區的導游么……

……

下午，桑原走進音樂社團，找了一個凳子隨便坐下來，開始和樂隊隊長西野由衣閑聊。

“西野部長很努力啊。”桑原問，“他們都走了呢？”

桑原主要是想問小林義懷。

西野由衣停止了嘴中“咿咿啊啊”的練聲，嗓子還帶點干澀地說道：“嗯，作為隊長，應該要多努力些才是。”

“樂隊最后的名單定了嗎？”

“啊，那個，雖然確實冗員比較嚴重……但是大家都是很好的搭檔，不舍得就這樣分開，”西野由衣嘆了口氣，“彈吉他的就我和長沼桑，鼓手可以去打擊部找，貝斯的話……”

“小林義懷？”桑原問。

“啊，是的，”西野由衣推了推厚厚的眼鏡，“雖然我覺得大概可以在團隊中找到更優秀的貝斯手，但是他如此自告奮勇，我覺得……勇氣可嘉。”

……

莫名得，桑原不覺得他會玩貝斯。

“樂隊的那些雜物什么的，很需要有人幫忙抬……”桑原咳嗽一聲。

“的確如此，我的近視太嚴重了，不戴眼鏡大概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戴了的話，在舞臺上又容易起霧，”西野由衣像是回想到什么高興的事，“那天我摘掉眼鏡，卻不小心拿錯了樂器，小林來提醒我，一直在我前面說什么‘aiyi，aiyi’的——他真有趣，不過那時候我有些難堪就是了。”

桑原猜測，他可能是在說「愛している（我愛你）」

但是由于話說不連貫導致被曲解成了擬聲詞……

「している」也是，原先作為接續時態的變形使用，卻被當做了「する」的正在進行時……

這個場景就相當于嘲笑別人……“喂喂，你在搬啊”。

“……”其實就算是表達準確的話……這也是最低級，被用爛了的句式，桑園覺得這個人徹底沒救了，轉換話題，“你們要參加那個札……呃娛樂的比賽么？”

“啊，札幌高星的比賽海選，我倒是有些向往的，可惜我們的實力大概只能止步預選賽，‘那樣毫無意義’。”

“是榮倉綾說的吧……”

“誒？”

“噔噔。”門被敲響，西野由衣和桑原的談話戛然而止。

榮倉綾如約而至。

“你果然來了。”桑原看了看手機，時間是整數。

守時，且守約，算得上是她身上為數不多的好品格。

榮倉綾輕輕瞟了眼湊得異常近的兩人，一個人臉上的不耐煩是藏不住的。

桑原此刻為了保持教師的威嚴，也風輕云淡地與榮倉綾對視。

這一點，別人可能會敬畏她的高冷，會害怕對方的美貌致人迷亂，但是桑原卻沒有這樣的心理負擔。

這沒別的，如果你也重生了一世，并且上輩子有這樣一個惡劣的女友的話。

就像正負極的兩個磁場，他們之間的視線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激烈地碰撞，卻是在中間的西野由衣最先頂不住壓力，連忙起身告辭。

于是，社團里再一次靜悄悄地只剩下兩人。

“榮倉綾同學。”桑原覺得這個稱謂不痛不癢，還不足以報當年之仇，于是將目光放在對方身上，“不叫老師嗎？”

“老師。”面無表情，被迫營業。

桑原滿意了。

“事情你應該都了解到了，那閑話不多說，我們可以開始了。”桑原拖過來一張凳子，將習題冊和教科書擺好。

隨后如數家珍：“國語，英語，數學，生物，歷史，物理，地理……”

這樣的報菜名對于榮倉綾來說，卻是在數刑具一般。

她隨手拿起一本英語教科書，發現居然是初中的課本。

“這本書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如果你的腦袋還正常的話。”榮倉綾白了桑原一眼。

“學習也有階段，我為你制定了較為長期的計劃，就得先從初中開始，”桑原說，“學習切忌眼高手低，你應該先從音標開始學起。”

要不是自己找不到綏玉小學時候的課本，他一定要讓榮倉綾從小學開始學起來。

“那只是平庸者的自吹自擂罷了，”榮倉綾很不服氣，“我學會的第一首曲子是《克羅地亞狂想曲》。”

“……那前提也是認識樂譜，知道樂理。”

榮倉綾看著初中課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音標，發現自己確實不認得幾個，所以更沒有反駁他的理由。

她不耐煩地拿起來捧讀。

“英語的要點在于積累，這應該作為你的課后作業。”

“還有作業？！”榮倉綾從凳子上跳起來。

“當然。”

桑原發現榮倉綾看自己的眼神愈發危險。

“文部科學大臣規定：老師可以給學生留作業。”

榮倉綾默默記下了，等今天回去，一定要向自己那個國會的老爹提議，提案修改《教育法》，比如說不允許家庭教師這種影響教育公平的東西出現……如果不行的話就退而求其次，不允許布置作業好了……

“這張數學的卷子，涵蓋了一年生的大部分知識點，你回去做一下，這一張物理試卷，是我對期末考的押題，建議當作考試對待……”

榮倉綾第一次有一種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掌握的感覺。

她的拳頭狠狠攥緊。

……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因為后天就是修學旅行，明天有一天時間放假，給學生準備。

據說這次的修學旅行追（經）求（費）實（不）踐（足），所有學生乘坐觀光巴士，開到哪里就去哪里，學習時間為兩天。

“這個……這個……還有防曬霜也是要的吧——”神宮司生花將自己的大包小包裝好，桑原一度以為她要搬走了。

“——對了，還有小橘！”神宮司生花將貓糧從櫥柜上拿下來，放在貓咪可以碰到的水槽邊。

“我們只去兩天。”桑原出聲提醒。

神宮司生花嘴里的壓縮餅干掉下來。

“而且時間是后天……”

“——這個，太滿了，塞不進去。”桑原指著神宮司生花的胯下的行李箱。

“哦。”神宮司生花很失望，將行李箱打開，把外套什么的都拿出來。

然后桑原發現，那行李箱里裝的，除了神宮司生花自己的衣物，還有他的。

“呃，不用幫我的也整理出來的……”桑原看著自己的生活用品，覺得她的“女仆精神”是有些過于認真了，“就算要整理的話，也應該帶點更重要的東西，我們明天還需要去超市選購便當，雨傘的話大概也需要。”

神宮司生花臉紅了一片。

“我知道了，這就去。”

神宮司生花馬上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里。

然后傳來自己房間翻箱倒柜的動靜。

這樣下去怎么辦啊……桑原心想。

如果等到夏休她父母來看她，發現自己培養了十余年，被寄予厚望的女孩子變成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女仆……

桑原覺得，自己大概會被起訴，罪名是誘導未成年做下流的事情。

……

翌日大早，桑原被隔壁的房間里傳來的動靜給弄醒了。

很吵，而且不間斷。

“綏玉，你最好有事。”桑原受起床氣驅使，頭發凌亂，睡眼惺忪地邁著沉重步伐，敲響了那扇門。

然而見到了妹妹，自己的火氣就煙消云散了。

少女光著腳丫，臉上的表情可愛又認真，實在讓人生不起來氣。

桑原莫名想到昨天摸她頭，那順滑的感覺繞指，滑滑的，軟軟的，香香的，好想要再摸一摸……

——快停止你那死宅一般的幻想啊！

桑原瞬間清醒，連帶著起床的困倦也消褪了。

他為自己剛才的念頭感到羞愧。

“哥哥，你的吉他怎么一點都不好用。”嬌小的少女看上去似乎并不比吉他大多少，用兩只手才能把這一號的吉他懷抱住，隨后篤定地說，“壞了”。

“啊？”

“你看啊，聲音很單調，和那天晚上聽得完全不一樣。”綏玉側坐在床上，雙手抱住琴頭，任由琴箱在地上，然后用兩只臟兮兮的小腳去觸碰琴弦。

綏玉盯著自己的腳丫子，滿室只有六弦從上到下，不對，對綏玉來說是從右到左的高低音。

“好單調的聲音……總覺得就這六個音怎么能彈出那天的搖籃曲……”

“別惦記你那《搖籃曲》了，”桑原有些后怕她睹物思情，“我可以教你更厲害的——呃，《克羅地亞狂想曲》？。”

桑原覺得，自己的妹妹，就算要學，也不能輸給別人。

“真的？”

“嗯，先把你的臭腳放下。”

綏玉不滿地將腳放下，嘟囔了聲，隨后較真地將腳湊到自己鼻子下。

眉頭輕輕皺了皺：“糾正，香腳。”

“……”“這個型號不適合你，你想要的話我下次帶一個回來。”

桑原將自己的吉他從綏玉的腳邊奪回來。

“你要知道，默認右手彈奏的話，從最上面的六弦到最下面的一弦，音高確實是越來越高的，但你猜猜這是什么——”桑原說道這，用手指著吉他上的不同品位，按著品絲開始彈奏。

回應的是綏玉依舊迷茫的眼神。

桑原開始質疑對方的智力是不是親生的。

——啊不對，時間久了，忘記了他倆還真不是親生的。

——就算是，自己也代替了原身。

“笨，”桑原數落完，將琴遞給妹妹，“你自己按住同一個弦的不同品位試一下吧，不要把琴當作魔法，這里面都是物理的原理，聲音是由物體振動產生的，音調是由于振動的頻率產生的。”

“越靠近琴頭的品位數字越小，你用左手按住——沒讓你用腳，”桑原打開綏玉的腳丫，“你按住的品絲越小，剩下彈奏的弦上的部分就越長，振動頻率就會越短，音高就會因此變得低。”

綏玉似懂非懂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