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唐代交通與文學(增訂本)作者名: 李德輝本章字數: 7710字更新時間: 2023-11-01 18:23:08
緒論
二十年來的唐代文學研究越來越清楚地表明(1),除了關注文本研究,像葛曉音、趙昌平二先生那樣對唐詩藝術、唐詩體派做深入細致的辨析極有必要外,拓寬學科視野,從聯系與發展的眼光出發,研究唐代文學與其他事物的種種關聯,也是很有必要的,這么做往往能使許多大家習以為常的現象得到認識上的深化,使許多具體問題得到更確切的解釋、說明,也有利于絕去浮泛學風,去浮返本。自傅璇琮先生作《唐代科舉與文學》,倡導文史溝通,“作綜合的考察”以來,唐代文學研究的每一個顯著進步,都伴隨著學者們的這種不懈努力,并以此為重要標志,程千帆、傅璇琮研究科舉、翰林學士與文學,孫昌武、陳允吉研究佛、道二教與文學,王昆吾研究音樂與文學,戴偉華研究幕府與文學……總之,從社會歷史文化角度出發,多側面地解讀唐代文學的新著不斷出現,跨學科綜合研究日益成為引人注目的潮流,獲得了越來越多學者的認同。每一個新的窗口被打開,都能令人耳目一新,都能從特定的角度“重現當時部分的時代風貌和社會習俗”,增進我們對于唐代國家、社會和文學的認識,從而有助于文化史的“整體研究”(2),但至今還沒有產生一部將交通和文學結合起來進行綜合性研究的專著,更不用說有影響的著作了,零星地涉及交通與文學兩個領域的論述間或有一二篇問世,但并沒有立意于全面的跨學科研究,故仍有大片等待填補的空白。
基于上述情況,導師陳尚君先生在我考入復旦的第一個學期期中,也即1998年11月,就向我提出了這一課題,只是當時擬定的題目是《唐南北交通與文學遷變》,意在探索因南北交通的增強而帶來的南北兩地文學遷變。后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才改名《唐代交通與文學》。經過一年多的深入鉆研,我深感這是一個具有廣闊的拓展空間和發展前景的課題。如果依《辭海》,將交通界定為“人和物的轉運輸送”和政治經濟文化諸方面的“交接往還”兩個意義,就可以提出許多值得注意的問題。
第一,任何文學都離不開生活,研究交通與文學,就是研究行旅生活與文學,從交通的角度研究文學,也就是以創作主體的日常生活特別是行旅生活為考察對象,這是一個值得嘗試的新視角。唐代交通發達,自京師至于四夷,皆有驛路相通,沿途布列驛站、客館、寺觀、店舍,這為文人的旅行提供了優越條件。隋唐一統的政治格局建立以后,中央集權的力度大大加強,唐室通過科舉、銓選、命官、遷貶等手段,將廣大士子的命運牢牢控制在手中。這些辦法吸引了大批文人,他們的政治熱情大大提高,出于應舉、赴選、流貶、赴任、回朝、奉使、游幕等需要,他們頻繁來往于中央與地方之間。可是由于種種原因,許多文人仕宦狀態都不理想,一生處于不斷的旅宦、漫游、遷徙之中,長期浮沉于世俗,很難久處中上層。奔竄行旅之中,耗去大量時間,其間產生了大量文學作品。中高層文人離開廊廟,置身竄逐貶謫,下層文人周旋江海,其心態都完全不同于仕途暢達、高居廟堂之時。由于過去是脫離了交通行旅背景的靜態研究,必然看不到其中包蘊的許多生動的、有價值的東西。而如果將交通與文學結合起來研究,設身處地地還原行旅中的唐文人生活情態,使得研究成為動態的原生態的研究,就有可能對它們進行新的解讀。
第二,交通還影響到唐人的創作方式和作品形態,乃至題材類別、主題思想、情感表達,題壁、送別、留別、紀行、異地寄和等形式都因交通的開啟而發達,這些都可做出很好的新闡發。
第三,交通深刻影響了中古時期的散文文體的發育。晉宋以來,以《法顯傳》《慧生行記》的問世為標志,產生了一種新的紀實文體——行記,專門記載古人在旅途中的見聞感受。到唐代,產生了大量行記,記述唐人的求法、巡禮、游幕、奉使、貶謫等行旅聞見。唐宋書志一般將其籠統地置于子史兩部,其實在晚唐五代已經形成了三個系列的作品:第一類是唐代僧人的巡禮、求法行記,有《大唐西域記》《中天竺國行記》《入竺記》等十余種,敦煌遺書中仍有唐人這方面的作品若干;第二類是唐官奉使周邊民族政權留下的作品,有《渤海國記》《新羅國記》《云南行記》及唐人出使回紇、吐蕃行記共十六種;第三類以唐文人在國內的公私行旅為述說對象,如李翱《來南錄》、韋莊《蜀程記》、王仁裕《入洛記》、張氏《燕吳行役記》等,共十余種。雖多為亡書,然佚文甚多,遺珠遍地,都是有待深挖的礦藏,尚未做出全面系統的整理與研究。對于這一部分著作,向達、嚴耕望等先生從歷史地理學的角度進行過深入研究,但因其非純文學作品,文字樸拙,歷來為文學研究者所忽視。本書對這一文體做了專門的研究,填補了這一缺憾。此外,贈序、表章、疏奏等公私應用文體在唐代都很發達,前者以旅行為背景,后者通過交通體系來傳送,本書以史學研究為依托、文學研究為本位,深入研究了唐代館驛制度與這些文體之間的關系。
第四,地域性文學的發展、交流和融合,與交通的發展息息相關。唐南北交通從文化上看,也就是落后的南方與先進的北方間的文化對流,是北方文化帶動南方文化,嶺海荊蠻之地受容中原文化的動態過程。嶺南、荊湘、江西、黔中、閩中等落后地區,在中晚唐人才成長較快,開發加快,因此而形成了南方地域文學。研究南北交通與文學,也即研究落后地區的地域文學的發展變化歷程,研究中原文化南輸的動態過程。地域文學與主流文學之間的雙向影響和聯系,因此而成為一個引人矚目的話題,本書揭示了這二重性。
第五,以往文學研究者一般不大注意館驛、驛路,認為這些與文學創作關系不甚緊密,實則不然。唐代交通以陸路為主,自兩京至天下四方,皆以驛路相通,無遠弗屆,諸州之間也有“四至八達”以相溝通,驛道上有驛、館、店、亭,這些都是唐文人經常活動的場所,這些公私交通設施有哪些基本功能與特點?其與唐文人的關系是怎樣的?唐人是如何利用它們的?唐人在館驛中究竟從事哪些活動?唐代館驛的生活環境與條件怎樣?現存唐詩中有多少館驛詩?如何認識這些館驛詩?全國南北各主要驛道上的文人行役情況與詩歌創作情況是怎樣的?連通兩京與揚楚、荊襄的兩條道路那么重要,能否說明它們是兩條“唐詩之路”?許多詩人常年旅泊于南北江河湖海之上,有著豐富的江行經驗,怎樣認識其形態各異的江行詩?行進途中的唐文人最關心的是哪些問題?常抱有怎樣的心態?這些問題,本書都從交通的角度做出了解說。
此外還有一些值得關注的問題,比如說,由于治文學者多不懂得唐代館驛制度與貶謫制度,不了解唐南北交通路線,導致長期以來不能深入研究貶謫文學,人云亦云,其間不無錯誤。唐代“大赦天下”與官員量移兩項制度,深刻地關涉到唐文人生死休戚,深深影響到他們的文學創作,而大有文章可做。《唐六典》謂唐盛時,單驛就有一千六百三十九所,館、店多至不可數計,今日其名雖遺佚大半,然散見于兩《唐書》《資治通鑒》《全唐詩》《全唐文》及其他子史碑志者仍不少,然而由于史料缺乏,許多館名、驛名、亭名及地名的方位、地望已難以確考,其中不乏名同實異、名異實同者,閱讀起來頗費思量,此類問題長期困擾著研究者,妨礙研究的深入,部分館驛亭名還未做考釋,做出了考證的由于種種原因,也存在誤釋,有待進一步精確考證。本書將交通與文學結合起來,對這一問題做了力所能及的探討。
本書第一章以唐代“政治格局—城市布局—交通網絡—文化傳輸”為視角,探討了唐代交通與文學發生聯系的背景,從唐代政治格局與城市布局的關系入手,研究了唐代交通網絡扇形構架的形成及其文化輻射功能、呈扇形的文化輻射范型、唐人行旅詩的帶狀分布。其余各章考察了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一、以唐兩京為中心,研究七條陸上骨干驛道上的交通與文學,即兩京道、長安至太原幽薊道、長安至河隴安西北庭道、長安至朔方回中三受降城等道、長安至襄荊潭衡嶺南道、洛陽至汴楚揚杭等州道、長安至山劍黔滇道。同時詳細研究運河開通后而出現的大量唐人水上行旅詩,主要是長江、黃河、淮河三大水系的水上交通產生的文學作品,力求從交通與唐文人心態變化這一角度解剖這類詩歌。
二、館驛制度及行旅生活對唐文人及唐詩形式、內容、主題、創作方式的影響研究。探究唐代館驛制度的內容、特點,弄清其與文人旅行生活、與文學創作間的關系,考察了唐文人在館驛中的各種活動,著重從詩歌內容的拓展、唐詩的俗化等角度探討了唐人館驛詩的價值。研究了唐人在行旅中的題壁、題名、送別、留別、兩地寄和等方式的發生發展及其特征。
三、唐代水陸交通與文學作品的傳播路線、方式之間的關系研究,探討了館驛制度與文學作品的傳播媒介、方式、速度、影響等問題,以及文學母題因交通發達而產生的拓展。
四、交通的發展與文學風格的變化研究。地域文學風格隨著交通開啟而日益融通,封閉一旦被打破,文學的地域性、差異性就會淡化,而共通性、共同點則會增強,這些都需要給予充分論證。對此,筆者在第七章著重從面與點兩個層次展開了論證。以一節通論交通的發展與文學地域風格的淡化、作家群體特色的強化、作家個人風格的強化之間的關系。然后選擇兩個大家熟悉的事實做個案研究:一是唐南方文學樣式——竹枝詞由民間走向文人士大夫、由口頭走向書面的發展變化歷程。竹枝詞本來是唐南方民間的文藝樣式,但隨著南北交通的發展而逐漸文人化,變得精雅,失去了它的民歌底色,這一事例說明交通的發展是會影響到文學風格的;二是胡漢民族因交流的加強所帶來的唐詩的異質文化韻味,亦即異于中原傳統文化的因子,反映胡族文化心理、習俗、氣性的東西,它往往表現為一種“氣”,可稱為“胡氣”。這點我們過去認識不夠,甚至根本否認它的存在。從種族與文化的角度看,它確實存在。姚薇元的《北朝胡姓考》、陳垣的《元西域人華化考》都暗示我們,只要民族血統不純,胡漢雜交,民族氣質、民族審美文化心態就不會完全等同于后世高度同化了消失了各自異質文化特征的漢族,而有剛猛悍勇、放蕩不羈的一面。陳寅恪先生更指出,漢胡之別,在北朝隋唐,文化重于血統。換句話說,北朝隋唐時期,血統的異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化,像胡漢兩族的文化便是在兩種不同的自然條件與社會環境下發育的特質迥異的文化,在唐代民族融合的背景下,二者的對比更加強烈,交融與互補也不曾間斷,過去我們對前賢的這些論述以及上述文化現象并未充分注意,應當做出恰切的論證。許多初盛唐文人豪爽大度,飛揚跋扈,有胡人的強梁之氣,李白、崔顥、高適、嚴武、王昌齡、李益等都是,其詩歌,也不同程度地帶有上述特征,其間大有文章可做。
五、南北交通與唐南方地區地域文學發展研究。考察北方文化影響作用于南方文學的路線、途徑、方式,從命官、銓選、貶謫、科舉、置幕五方面展示北方文化南輸,南方廣大落后地區受容北方文化,形成地域文學的動態歷程,同時借以表明南方人才的成長歷程與地區開發進程存在同步性,地域文學與主流文學在雙向交流中平行發展。本書以湖南為重點,兼及荊湘、嶺南、黔中、江西、閩中五個唐南方落后地區,點面結合做出歸納,從而說明交通的開啟對于地域文學發展的重要性。
六、行記文學研究。探究行記這一特殊文體的起源與發展歷程,流別,存佚,它的文體特征、職能演變,它與抒情散文的區別和聯系,史傳文學及其他文體對它的影響,它與宋元明清以來越來越發達的游記之間的聯系和區別。
在研究方法上,本課題力求將史學與文學、微觀考證與宏觀理論闡釋有機結合起來,同時特別強調社會歷史批評。
下面再說說本課題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
唐代交通與文學的研究開創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具有較大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
館驛制度與文學的研究將促使我們進一步深入了解置身江湖羈旅中的唐文人的生活情態,設身處地地貼近他們的生活,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從而增進對他們詩歌的理解,促進我們對于文學母題的衍生、文學風格的變化、文學形式與創作方式新變等現象的認識。
行記及其他實用文體的研究拓展了古代散文的研究領域與研究深度,有利于認識古代散文的實用功能與它的文體發展變化之間的因果關系,有助于認識實用文體的發展演進軌跡,從而準確把握其文體特征與職能。行記文學的研究將人們的視野由純文學轉移到實用文的研究,這本身就具有引領風氣的作用和方法論的意義。對行記源流演變的考察,對其存佚狀況的梳理本身又為古代散文研究提供了基本資料。
南北交通與地域文學研究揭示出地域文學與主流文學間的雙向聯系與平行發展,展示出落后、閉塞地區地域文學的發展歷程。把整個唐代文學區分為主流與支流、南與北,有利于看到南北文化的聯系與區別。
事實上,將交通與文學結合起來研究,還是一個全新的課題。到目前為止,對于本課題,海內外學者的研究成果集中在史學上而不是文學上,注重史料的搜集、整理與考訂而相對忽視理論探討,所做的大都是基礎工作,尚未深入到文人日常生活與文學創作的關系、影響上來。史學研究成果集中在以下幾方面:
一是隋唐五代水陸交通研究,含路線走向、驛程遠近、館驛方位與地名考證,沿途人文地理與自然地理景觀的考述。熱點則有絲綢之路、運河與漕運、中西交通,這些都是可供利用的寶貴資料。對本課題的研究最有用的成果,當然還是國內水陸交通。其中唐代陸路交通的研究又遠較水路為深細。發起這項研究的是日本學者,原勝已有《黃巢入廣州路的一考察》,日野開三郎有《五代的南北中國陸上交通路》,藤澤義美有《唐代入云南路之史考察》,佐藤長有《唐代青海至拉薩間的道程》。嗣后成果迭出,國內學者王文楚、馮漢鏞對以長安、洛陽為中心的漢唐驛道做了全面研究,其余各家,各有專攻。鄭炳林等人的敦煌交通研究,張廣達、范祥雍、孫修身、陳小平、王欣、鄧輝的唐蕃交通研究,辛德勇、李之勤、藍勇、王北辰、李輔斌的川陜河隴交通研究,陳偉明對嶺南交通路線的考證,華林甫對兩浙驛路的考論等,前后十余家,論文五十余篇。水路交通方面,有全漢昇的《唐宋帝國與運河》、嚴耕望的《隋唐通濟渠在交通上的功能》以及史念海先生的論述。這些成果,為全面深入地研究交通與文學打下了堅實基礎。
二是唐代館驛制度及驛名、館名的考證。日本學者青山定雄較早開始了這項研究,他有《唐代的驛和郵》等考述唐代驛傳制度的論著。民國時期,國內學者陳沅遠開始了這項研究。新中國成立以來,魯才全、王冀青、黃正建、李錦繡諸家繼起,取得了豐碩成果。唐代驛名、館名的考證亦自陳沅遠始,他的《唐代驛制考》及姚家積的《唐代驛名拾遺》是這方面的“開山之作”。海外自日本學者鈴木俊講發端,他有《唐代驛名拾遺補》。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研究,則以嚴耕望、王文楚、辛德勇、李之勤四家為代表,其余考述隋唐交通而涉及館驛考證者尚有十余家。上述兩項研究,對于具體深入地認識唐代水陸交通和唐人行役,起了極大的促進作用。
三是交通綜合研究。民國時期,陶希圣編寫了資料集成《唐代之交通》,白壽彝著有《中國交通史》,唐夫翻譯了日本學者的論著《唐代交通考略》。20世紀50年代以來,有嚴耕望的《唐代國內交通與都市》、章群的《唐代交通》。20世紀80年代以來,史念海的《唐代歷史地理研究》、劉希為的《隋唐交通》都匯集了他們多年來的研究成果,黃盛璋、凍國棟、牟發松等也有相關資料匯編與論著。這些著述,分別從交通大勢,交通與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展開論述,從不同層次、不同側面揭示了唐文人的行旅背景。交通與都會的興衰對文學的影響很大,史念海的《唐代通西域道路的淵源及其途中的都會》《隋唐時期運河和長江的水上交通及其沿岸的都會》,全漢昇的《唐宋時代揚州經濟景況的繁榮與衰落》,李廷先的《唐代揚州史考》等論著,為探究這種影響指示著門徑。
四是相關的外圍論著,如程喜霖、侯燦對唐代過所與關津的研究,梁中效對唐代邸店的研究。李仲均、馮漢鏞的漢唐棧道研究,翁俊雄對唐代政區與人口的研究,張鄰的《唐代的夜市》,曹爾琴的《唐代詩人筆下的運河》。史學界關于唐兩京揚益荊襄等都會的論述,都有助于筆者探索唐代南北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對文學的影響,認識唐代交通管理制度對唐人的影響。
然而,這里不能不特別提到嚴耕望及其五巨冊的《唐代交通圖考》。是書凝結了嚴氏四十年心血,凡二百余萬字,是他平生用力最深、論辯最繁的著作,其程功之巨,此前此后國內外隋唐交通乃至整個中國古代交通的著述都不能比擬。按照他的計劃,全書將分為十冊,第一至第七冊詳細考述國內自關內至嶺南七個大區的陸上交通,包括驛路、館驛店亭的位置、里距、興廢,八、九冊分別論述河運海運、館驛制度,第十冊綜結。惜乎嚴氏未遂宏愿,而于1996年故世,使此巨著不能無闕,他只完成了前五冊,其余五冊只留下十余萬張卡片。是書上自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下迄宋元明清,一切與交通有關者,皆詳征史料,悉心比勘,精辨細析。史料搜羅的竭澤而漁,論辯的詳而且細,皆可謂空前未有,這給有志于研索唐代乃至中古文史者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作者視野開闊,“凡涉政令之推行,軍事之進退,物資之流通,宗教文化之傳播,民族社會之融和”(3),皆在考述之列。尤其可貴的是,作者特別關注國計民生,認為“交通之暢阻對于國家之盛衰,地方之開發,與民生之調劑,皆具有莫大之作用”(4)。這就使得是書既有別于常見的單篇考證,也不同于一般的宏觀申論,合其所長,去其所短,是這部著作的顯著特點。
至于文學研究,則尚未深入到將交通與文學打通的層次上來。值得一提的,只有從不同角度涉及這一課題的一些論文,如程千帆、莫礪鋒、張宏生《被開拓的詩世界》關于杜甫隴右紀行詩的研究,李廷先的《唐代揚州史考》,向以鮮的《潤州詩派考》,陳書良的《湖南文學史》關于地域文學與交通發展的關系的論述,蔣凡關于唐代驛遞制度與韓愈詩歌的關系的研究,賈二強的《唐代的華山信仰》等關于唐文人行旅與文學創作的論述,譚桂林的《中國現代文學中的飄泊母題》,周帆的《地域文學的二重性——黔北文學個案分析》,臺灣地區學者羅宗濤、嚴紀華及大陸學者李彬關于唐人題壁詩的研究,日本學者花房英樹的白居易研究、前川幸雄的《智慧的技巧的文學》對唐人唱和詩的研究、松浦友久《李白詩歌抒情藝術研究》對唐人送別詩的獨到分析、吉川幸次郎對宋詩的精辟論述,都曾給筆者以種種啟示與教益。正是在海內外文史兩界眾多論述的基礎上,筆者的研究才能更進一步。
在本書的撰寫過程中,始終貫穿著一種思想:多談些實際問題,少來點理論發揮,重視微觀考證,謹慎地做出恰當的宏觀概論,盡量使論述接近唐代的歷史實際,避免主觀臆測,任意發揮。這么做主要是為了揚長避短,因為筆者似乎略長于材料搜集和通過材料的歸納組合來解決具體問題,而對純粹的文本研究尤其是理論研究一向視為畏途,因為這需要縝密嚴謹的邏輯思維,這正是筆者所缺乏的。再則筆者對于跨學科的綜合性研究特別感興趣,尤其醉心于將歷史、地理、制度與文學結合起來的研究,帶著這種興趣與熱情,我在母校復旦大學,用兩年半的時間讀書學習,半年的時間完成了本書初稿的撰寫任務。回湘潭后,又經歷了一年多的反復修改。書中注重通過文獻尋找線索,解決問題,綜合性的描述方法用得比較多,也許,對于一個現實針對性很強且又是剛剛開始的新課題來說,這么做是必要的。
(1) 此二十年指我寫作緒論的2000年以前,即1980—2000年。
(2) 傅璇琮著:《唐代科舉與文學序》,陜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頁。
(3) 嚴耕望撰:《唐代交通圖考》第一卷《序言》,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5年,第7頁。
(4) 嚴耕望撰:《唐代交通圖考》第一卷《序言》,第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