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傳紀事本末(全三冊)
- (清)高士奇撰
- 2351字
- 2023-11-01 18:18:14
卷二 桓王伐鄭
魯隱公三年,鄭武公、莊公曾先后擔任周平王的卿士,平王又同時信任虢公(即虢公忌父)。鄭莊公怨恨平王,平王說:“沒有這回事。”所以周王室和鄭國交換了人質,王子狐在鄭國作為人質,鄭國的公子忽在成周作為人質。平王去世后,周桓王準備把政事交給虢公。四月,鄭國的祭足領兵割取了溫地的麥子;秋季,又割取了成周的谷子。周朝和鄭國結下了仇恨。君子對此評論說:“誠信不發自衷心,即使有人質也沒有用處。誠心敬意互相諒解而后行事,又用禮儀加以約束,即使沒有人質,又有誰能離間他們?假如有誠心敬意,即使是山溝、池沼里生長的植物,浮蘋、白蒿、蕰藻這一類的野菜,一般的竹制盛物器皿和金屬烹飪器具,聚積不流之水以及道路上的積水,都可以獻給鬼神,進給天子與諸侯。何況君子建立了兩國的信任,按照禮儀行事,又哪里用得著人質?《國風》有《采蘩》《采蘋》,《大雅》有《行葦》《泂酌》這些詩篇,就是為了表明忠信。”
六年,鄭莊公去成周,開始朝覲周桓王。周桓王對他不加禮遇。周桓公對桓王說:“我們周王室向東遷都,依靠的就是晉國、鄭國。友好對待鄭國來鼓勵后來的人,還害怕人家不來,何況不加禮遇呢?鄭國不會來了。”
八年夏季,虢公忌父開始在成周做卿士。
八月丙戌這天,鄭莊公帶著齊人朝覲周桓王,這是合于禮法的。
十一年,周桓王從鄭國取得鄔、劉、蔿、邘的田地,而給了鄭國人原來屬于蘇忿生的田地溫、原、絺、樊、隰郕、攢茅、向、盟、州、陘、隤、懷。君子因此而知道桓王會失去鄭國了。按照恕道辦事,是德的準則,禮的常規。自己不能保有,就把它給別人。鄭人不肯來朝覲,不也是應該的嗎?
魯桓公五年,周桓王剝奪了鄭莊公的職務,鄭莊公就不再來朝覲周天子。這年秋季,周桓王帶領諸侯討伐鄭國,鄭莊公出兵抵御。周桓王率領中軍;虢公林父率領右軍,蔡國、衛國的軍隊隸屬于右軍;周公黑肩率領左軍,陳國軍隊隸屬于左軍。
鄭國的子元請求在左翼布設方形軍陣,來抵擋蔡國、衛國的軍隊;在右翼布設方形軍陣,來抵擋陳國的軍隊,他說:“陳國目前正處于動亂中,百姓沒有戰斗意志。如果先攻擊他們,他們一定奔逃。天子的軍隊要去照顧他們,必定發生混亂。蔡國、衛國的軍隊支持不住,一定爭先奔逃。這之后再集中軍力于天子的中軍,就可以成功。”鄭莊公聽從了。曼伯擔任右翼方陣的主將,祭仲足擔任左翼方陣的主將,原繁、高渠彌帶領中軍拱衛鄭莊公,擺開了名為“魚麗”的陣勢。二十乘戰車居前,步卒五人隨后,以步卒來彌補兵車的空隙。
戰斗在葛展開。鄭莊公對左右兩方陣下令說:“看到令旗招展,就擊鼓進軍。”結果蔡、衛、陳軍一起奔逃,周桓王的軍隊因此變得混亂。鄭國的軍隊從兩邊合攏而進攻,周桓王的軍隊大敗。祝聃射中周桓王肩膀,但周桓王還可以指揮軍隊。祝聃請求前去追趕。鄭莊公說:“君子不愿意凌駕于他人之上,怎么敢于欺凌天子呢?如果能挽救自己,使國家免于危亡,這就足夠了。”
夜間,鄭莊公派遣祭足(即祭仲足)去慰問周桓王,同時問候他的左右隨從。
七年夏季,盟邑、向邑向鄭國求和,但不久又背叛了鄭國。秋季,鄭軍、齊軍、衛軍攻打盟邑、向邑,周桓王把盟邑、向邑的百姓遷到了王城。
臣下我高士奇評論說:鄭桓公死于驪山之亂,他的兒子鄭武公以及武公的兒子莊公相繼擔任周王朝卿士,在虢國、鄶國之間建立國家,離周王室不遠。周平王向東遷都,確實曾經依靠他們。鄭國與周王朝相鄰而且功勞顯赫,確實很難一時消滅它。周平王親近虢公,想要把執政權力交給他。周桓王不能以大義作為裁決事情的標準,最終履行了把執政權力交給虢公的諾言。這是周人和鄭人結下仇恨的起因。臣下對于君主,講究信用卻被懷疑,忠于君主卻被疏遠,就會越發背上罪名承認罪過,積累自己的忠誠,希望有朝一日君主能夠悔悟。然而君主和臣下卻相互要挾,自己心愛的兒子出國充當人質,君臣之間變成了敵對的國家。因此《左氏春秋》(即《左傳》)直接稱呼“周鄭”,大概是深深厭惡鄭莊公不守臣節吧。
等到虢公掌握政權,祭足蠻橫無理,挑起了爭奪麥子和谷子的戰爭,他的眼里還有天子嗎?春秋時代,諸侯恣意對王室用兵,就是從鄭莊公開始的。泯滅天理、僭越名分,甘愿把父輩、祖輩的功勞全部廢棄,已是十分荒謬了。周桓王繼位,心懷鄭國爭奪麥子和谷子的怨恨,對鄭國前來朝覲不以禮報答,顯然是失去了不念舊惡的道義和友好對待鄭國來鼓勵后來之人的權謀。周桓王奪取鄭國鄔、劉、蔿、邘的田地,卻用鄭國必定得不到的田地作為補償。桓王這樣對待鄭國,確實不能沒有過錯。于是鄭國就不滿意從而廢棄了陳述職守的禮節,竟然不考慮當初訂立的盟約和作為人質的兒子,搶奪周王室的麥子和谷子,敢對周桓王用兵,而不顧慮他的難堪。周桓王的禮儀稍微不稱心如意,鄭莊公就用不守禮節來回報,還說什么臣下的道義?
到了周桓王統率六師,在鄭國的邊境上向他問罪時,鄭莊公不但不向司寇請求一死,磕頭認罪,反而馬上出兵與周桓王抗衡,施展子元的狡詐計謀,并且放縱祝聃亂向周桓王射箭。假如當時周王不能指揮軍隊,這時哪有天理可言?等到祝聃請求追擊而沒被允許,鄭莊公就假托以不敢欺凌天子的名義,夜里派祭足去慰問周桓王,而且慰問周桓王的左右隨從,假裝出殷勤備至的禮節。然而他玩弄周王室如同在大腿與手掌間一般,罪行就愈發顯著了。當時,憑借周桓王的軍隊,加上四方諸侯國云集隨同的軍隊,難道不能滅掉一個鄭國?結果卻是兵卒戰敗軍隊奔逃,周桓王的威嚴幾乎喪失。大概虢公被周桓王所親近,他逃奔,是因為力量不夠,而不是對鄭國懷有二心。至于陳、蔡、衛三國,實在是軍士沒有斗志,看到鄭國的大旗就后退,估計是見到他們一類人就害怕的緣故吧。唐代各藩鎮合兵討伐叛賊,常常是猶豫不定觀望不前,不想盡自己的力量,想法也是這樣。因此葛的失敗,蔡、衛、陳三國也不能說沒有罪責。胡文定公(胡安國)稱贊他們跟隨周桓王伐鄭,是沒有仔細考察這件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