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進城帶來的騷亂足以讓所有人頭疼。先不說這些黑戶會不會犯罪，單是他們的存在擠占了城里的人本來的生存空間這一點，就足以所有的人煩躁了。

而自城頭撒幣，新的問題緊隨出現。

撒幣效果粗糙。

這些人拿著鮮亮的貝爾銀幣在各處吃喝，大肆采買，讓市場的正常秩序受到了破壞。

為了不讓可能的惡性事件發生，治安官組織了大量的人將進城的流民分隔開來，同時，那些撒下去的幣也原樣的被收了回來。

而安錫所需要做的就是安撫那些災民，防止他們因為情緒混亂而攻擊守衛。

對于這個工作，安錫自然是樂意接受的，特別是在他看到那三小時內上漲百分之六十的面包價格的時候。

就這么放任這些人這么采買下去，一銀幣一個面包的時代會在日落前到來，而這后果要么是商鋪主上繳大量贖罪金并調平價格，要么是更大的混亂。

“我們保證，不會餓死任何一個流民，在神圣的道路，遵循偉大圣徒安錫的指引，我們將會用手中之劍保護你們。”

安錫的身邊，一個披盔戴甲，手持鞭子的男人拔出腰間明晃晃的利劍后，那刺目的耀眼光芒如劍芒，讓在場的流民大氣都不敢出。

安錫很討厭這種威脅式的語氣，可是，他不得不說，這很有用。

“我先走了。”他嘆了口氣，不去看臺下的流民，小聲的道。

“祝您愉快，偉大的圣徒安錫。”這個小騎士雖然看起來不怎么，實際上也確實不怎么樣。

在護衛騎士待了二十年，還沒升上去，這輩子算是卡在這里了。

高臺下是一片泥濘的道路，安錫踩在這些貧民窟的爛泥上，心中有些膈應。

無論是他親眼所見還是空氣里彌漫的臭味，都在告訴他，走在這條路上和走在糞坑里沒有任何區別。

“中世紀，真是一個糟糕的時代。”安錫抬頭，卻見路口一道熟悉的身影，矗立許久。

加洛林斜靠在路邊的墻上，陽光照在他大理石一樣堅毅的臉上，仿佛下一刻，他就會被搬到貝爾利斯的商業街前供后人瞻仰。

“杵在這里干什么？被鷹身女妖視奸了。”安錫累了許久，好算見到了勉強算是好人加熟人的加洛林，心情放松下來后，疲憊的笑著。

“只有四目相對才會被石化，這得算是眉目傳情。”加洛林回過頭，傲然道。

安錫呵呵笑了笑：“這情有點硬啊，她好似沒把你搬回她的巢穴，給你放在這里等著你變成石像鬼飛過去？”

“我這不在等她么。”加洛林輕松道。

“好吧，你等你的夢中情妖吧，我得去干活了。”安錫看了眼時間，已經到快到下午了，他再不去就要遲到了。

“別啊，你干什么這么著急。”加洛林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趨。

安錫回過頭，又打量了一番加洛林。

隨后，他突然意識什么，猛的提了提肛，感覺到一陣淡淡的愁腸，這家伙不會是看上了他的直腸吧。

思念到此，安錫頓時覺得一個驚人可怕的事實擺在他面前。

在今天早上，那么一個特殊的時間點，他碰到一個對自己有好感的人，這本就是少見的。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安錫抬起頭，再看向加洛林的時候，他的胃都感覺到有些抽搐。

“該死，我剛才還跟他聊了什么眉目傳情，和南通聊過天，這舌頭不能要了。”

安錫僵硬的轉過身，腦子里都在思考自己該如何才能讓加洛林明白，他們不合適。

“都怪我太善良了，肯定是因為我無意間給過他的善意，讓他以為他有機會。”安錫如此想著。

“看來以后要冷褲一點了。”他嘆了一口氣，在這個世界上，當個好人真難。

一邊要防備暗箭，一邊還要防備明槍。

“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么，要我幫忙么？”加洛林看到一只手隱隱捂著屁股，緩緩走近，關切道。

“不用了！”安錫嚴詞拒絕。

“好，就是這樣，安錫你能做到。”他心中給自己加油鼓勁。

兩人所在的街道叫做黑沙街。

這本就是一條貧困民聚集的街道，很混亂，現在由于流民的進入，變得更加混亂，甚至隨時有爆發沖突的可能。

也是由此，這里進駐了數量驚人的守衛，他們在物理上鞭策著這些人成為良好市民，相敬相親。

街道的路面散發著難以想象的臭味和騷味，兩邊的樓道里都是蜘蛛網和各種發黑發臭的垃圾。

泔水，死蟲子和一切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垃圾在這里聚集著。

如果教廷能舉辦一場糟糕街區競選，這里一定能拔得頭籌。

“我從來沒見過這么臟的街道。”安錫搖著頭，他突然理解了為什么華盛頓到巴黎的時候會被熏暈。

他要是來這里可就不只是熏暈了，而是可以提前進入弗農山莊。

在這個環境里，安錫簡直能感覺自己隨時會踩死一只從角落里跑出來的老鼠。

街道的入口此時已經圍了一圈人，護衛騎士們帶著騎士扈從封鎖了這里的出入口。

穿過亂糟糟臭烘烘的人群，就能聞到被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所占據的地方散發出的怪怪的發酵味。

“哦～你這個混蛋，你怎么不去搶你奶奶的鞋墊子！”

突然，一聲凄厲的尖叫在前方響起，安錫和加洛林都神色一凜，看向那里。

原先待在這里的流民突然變得混亂起來，他們推搡著，想要逃離這里，這讓安錫想要擠進去看看什么情況的愿望受到了莫大阻礙。

“慢點，慢點，不要踩踏。”安錫側過身子，臉上掛滿了焦急的神情，這種環境里，混亂的人群造成的損失，往往比事情本身還要大。

但是流民如果老實聽話的話就活不到現在了，他們對于安錫的話語置若罔聞，一昧的沖撞著，想要逃離這里，這讓安錫有些不爽。

“都安靜下來。”

加洛林見此，皺了皺眉頭，從腰間抽出了別在褲帶上的皮鞭，鞭聲如隼擊，抽打在了一個推搡著安錫的人背上。

“啊……”

被抽打的人，發出一聲慘叫，他的脊背上，一道深紅色的血印驟然出現，看的安錫有些難受。

不過當他看到瞬間秩序井然的街道以后也就不好多說什么了。

“你沒事吧。”加洛林走到安錫身邊，他手上的鞭子還沾染著絲絲血線。

但凡他是一個美麗的修女，或者小紅帽，安錫都不會感到頭皮發麻，可他是個肌肉大漢，這一身腱子肉看的安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用力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安錫說完這話，又覺得有些別扭。

“草，好可怕，怎么感覺我像個小男娘啊。”

一想到這，他惡心到覺得黑紗街的環境也比他的心情好上兩分。

“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安錫悄悄退開兩步，向著事發地點趕去。

事發地點是一個買魚的攤位，賣的是烤魚。

剛一靠近，他就聞到一股焦糊味，攤子上的烤魚已經烤焦，火焰還在不斷燃燒，將已經碳化的烤魚燒的紅熱。

攤位邊上，一個穿著綠色馬甲原本還戴著帽子的男人癱倒在地上，牛皮帽子散落在餐車的炭火中正在滋滋冒油。

男人靠著餐車，左手捂著胸口，右手捂著脖子，脖子上的鮮血已經流干，衣服被血液浸透成為黑色。

男人的旁邊一米多處，一個流民似乎已經徹底癲狂。

他左腿伸直，右腿彎曲搭在左腿上。

左手握著那已經啃的骨頭都缺斤少兩的烤魚，用力程度讓骨刺破開了皮膚，暗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腕落在泥濘的街道上。

他如同一個虔誠的殉道者，渾濁的眼眸看著天空，口中無聲的念叨著什么。

他的右手拿著一把鋒利的分魚刀，上面還在滴落的鮮血表明它就是殺死男人的兇器。

隨后，不等安錫說什么，他就一刀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在一聲怪異的吼叫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安錫站在那里，看著他瘋狂的舉動歸于落寞，最后成為一具死的頗具藝術價值的尸體。

鮮血從中流出，在他的身下匯成一灘。

安錫拳頭握緊，抓了抓衣服擦了擦手心的汗，走上前去。

這是他第一次離死人這么近！

他壓制住顫抖的呼吸，將流民的尸體放平。

“是惡魔。”加洛林從他身后走出，周圍害怕的人群在流民死后，都安定了下來，觀察著這怪異的一幕，如同羅馬斗獸場里的觀眾一樣。

“我知道。”安錫看著尸體，他的眼睛似乎還有一絲活力在空轉著，偷瞄周遭的一切，厭棄這冷漠地世俗。

在教會創世神話里，神創造世界以后滋生了四位邪神，其中之一的月神忒麗絲用人類的罪孽思想創造了整個地獄，也稱為靈界。

地獄里居住著四位最為可怕的惡魔君主和五十二位惡魔貴族，合稱五十六魔王。

這些惡魔統領著地獄數以萬計的惡魔軍團。

而人類之中靈性深重的人可以通過特殊儀式完成獻祭而召喚惡魔降臨或者附體，這些人被稱為惡魔門徒或惡魔召喚師。

那群惡魔門徒簡直就是孔廟門前拉泡屎，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子。

他們經常能干出一些超出倫理和碳基生物想象的事。

比如：在上古神話里他們曾用魔法將全世界的大糞都聚集起來，放到城市特洛伊上空，將之整體填埋，史稱特洛伊巨變。

這場巨變不但讓特洛伊數以萬計的居民身死，還造成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瘟疫，間接死掉的人不計其數。

這場巨變直接使原本不和的諸教會聯合起來發動了對惡魔教的戰爭，名為特洛伊戰爭。

話說回來，就是知道是惡魔做的，安錫也沒什么頭緒，惡魔數量太多了。

就連種類都有五十六種呢！讓安錫猜都要不少時間。

‘而且，惡魔該怎么找？’

他幾乎是裸穿過來，神父的記憶消失殆盡，他這幾個月的學習也都集中在教會的歷史和工作案例上，沒碰過驅魔文件。

不過按傳聞來說，此時應該先取些圣水鑒定，但是安錫看到旁邊的大銅水盆。

顯然這個方法已經有熱心人試過了。

他得感謝了一下那個好心人，這么混亂的環境還能想出來潑灑圣水驅魔。

“圣水已經撒過了？”安錫看向旁邊的加洛林。

“你可以再試一遍，不過現在要對所有人用。我去教會給你取來新鮮的。”加洛林看了看有些渾濁的銅盆道。

“好的，你快些，這惡魔的效率很高，隨時有可能的大開殺戒。”

安錫轉身看著眾人，如果真有惡魔，那這將不是危言聳聽，而是事實。

惡魔附身，是惡魔門徒們最常用的搞事手段，那些被附身的人有時自己都感覺不到自己被附身了只以為自己是被欲念驅使著干下壞事了。

“安靜！”

就在加洛林離開不久，從附近抽調來的守衛已經控制住了局面。

隨后他看到一隊盔甲鮮亮，步伐整齊的騎士操著獵獵作響的鞭子從街道的另一頭走來。

他們所到之處，眾人都低下頭去。

“終于來人了。”安錫也松了一口氣，只叫他一個人來的話，他還真辦不好這事。

況且這么巧合。

就安錫所知，一些選擇了特殊祝福的超凡者也能依靠神圣力量駕馭惡魔，這些人被稱為惡魔奴役師，在教會二階以上的神父就有可能是這種人。

所以，安錫的心中隱約猜測著，這是一次對他的報復，有一個惡心的神父帶著他的小惡魔策劃了這件事。

“我們該如何。”帶領這隊伍的是一位年長的護衛騎士，安錫從他年老且睿智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虔誠。

而一個虔誠的人，哪怕是愚蠢的虔誠，那也讓安錫安心不少。

“將圍觀的人驅散，這些流民我一個個問。”安錫不相信沒人看到事情經過。

“好。”年長的護衛騎士轉身就開始安排起來。

很快，安錫就坐在了烤魚攤前，流民以五人為一組被護衛騎士看護著。這實為監視，防止他們串供。

安錫一個個接受這些流民上前解釋，他們當時看到什么，在干什么。

按照如此方法，他不會很快，但是能得到更真實的場景。

‘希望別真有惡魔門徒。’

安錫這個方法有很大弊端，太慢了，慢到惡魔門徒能跑出幾千里。

不過此時的安錫還不認為真的有惡魔，這也太巧了，就在他放流民進城的時候。

他相信那些護衛騎士也不這么認為，因為他們正在一旁悠閑地打牌，根本沒有嚴加看管的意思。

然而，這種情況只維持到安錫談到第四個人的時候。

一個騎士扈從從遠處騎馬趕來，他下了馬，看著安錫，遞出一封驅魔函。

見到這，騎士和安錫都不安了起來。

‘完蛋，真的有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