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也就是今日登門求助的三位婦孺里的那個男孩，今年十三歲。

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身形看起來十分瘦小，只有八九歲孩童的身高。

他在諸多尸骸碎片中，一眼就發現了自己老爹僅存的半顆頭顱。

說起來，這些尸骸在河里泡了那么久，長則兩個月，短的也有十多天，本該徹底水腫腐朽，面目全非。但現在打撈上來，依稀還能分辨出些許昔日容貌，都是因為龜妖身上逸散出的妖力。

也正是被龜妖的法力束縛著，作為其囤積的口糧，這些泡了水的尸身才一直沉在水中，堆于一處，始終沒有浮出水面。

二狗的娘早年病死，他與爹相依為命。眼下他抱起亡父殘破的頭顱，也不哭鬧，而是安靜地來到紀星河的身前。

屈膝下跪。

“大夫老爺，我不怎么會說話。總之，謝謝您，我給您磕頭了！”

‘唉。’

紀星河在心底哀嘆一聲，屈身將二狗扶起。

雖然今日上門求助的只有三位婦孺，但打撈出的尸體，可不光只有三具。

粗略一看，竟有十多具！

不光只有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還有許多女尸——采菱采藕的工作更多交于女性。因前期失蹤了不少女子，后期才只有男子敢于冒險。

紀星河動了動念，琢磨起該怎么安撫這些失去了親人的鎮民。

“二狗，你家里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了？”

“回大夫老爺的話，是的。”

“我看你還算機靈。這樣吧，你從明天起，就到紀府做工。包你吃住，等你身體養好了些，還可以教你習武。你覺得如何？”

“謝大夫老爺！”

二狗激動起來，淚珠涌現眼角，又急吼吼地想要下跪磕頭。不過紀星河提前有所預料，及時把他攔住。

他神態溫和地說：“現在起，別叫我大夫老爺，直接叫老爺就行了。”

“是，老爺！”

此前紀星河聽家里的下人叫他老爺，還有些不喜。只是因為糾正起來也沒有什么意義，他懶得費口舌，才沒有去管。

現在他已下定決心留在南安鎮，繼承爵位，再聽他們叫自己老爺就沒有什么不適了。

這時，二狗的臉上卻又浮現出遲疑之色：

“老爺，我能不能晚兩天去紀府報到？我想先把我爹安葬！”

“哈。”紀星河頓時失笑，“你不光機靈，也很孝順嘛！放心好了，不光是你爹，還有這里其他的所有尸體，都將由紀府出錢出力，統一料理后事！”

“二狗，你去把我的話告訴他們。”

“是！”

二狗面露驚喜之色。

他抬起胳膊擦了擦眼角淚水，旋即便轉身跑了出去。走到半路上，情緒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崩塌，嚎啕大哭。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紀星河抿了抿唇，心情沉重。

“師兄……”

一旁，同樣將此情此景收入眼底的姜星洛，亦是無比動容。

紀星河輕輕摟住師妹，握住她的手。也不說話，就這樣跟她默默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領主，可不容易啊！

領主的權責有很多。

南安鎮一大半的人口都是紀府的農奴，理論上，婚嫁葬娶皆要被紀府掌控。在某些野蠻的地方，甚至還有著名為初夜權的陋俗。

從前紀星河的父祖都只想要好處，不想擔責任，故而只管剝削，不管其他。當然，他們至少自詡文明，并沒有在這塊土地上搞出初夜權。

買來奴隸，往那一丟，安排下艱苦的任務，就任其自生自滅。

在二狗的哽咽中，紀星河擔下喪葬之責的事很快便為眾人所知，他立即贏得了眾人的感激。

‘除了二狗，其他人也都要給些好處安撫……正好府里這些日子要清理掉不少吃里扒外的蛀蟲，可以把他們招進來替換！’

揉捏著師妹軟乎乎的小手——這幾乎已成習慣，紀星河細細思索著。

時間緩緩流逝，終于，打撈工作到了尾聲。吳鐵牛屁顛屁顛地跑來提醒。

直到這個時候，紀星河才神態自若地松開師妹，聽取報告。

吳鐵牛眼觀鼻鼻觀心，全然一副什么也沒看到的樣子：

“老爺，打撈地已經差不多了。水底下那塊區域，包括周圍，已經看不到任何尸體碎片了。”

“知道了。”

紀星河面無表情地點頭。

下一刻，他沖姜星洛眨了眨眼：

“師妹，你在這兒等我，我下去檢查檢查。”

“嗯，師兄快去快回。”

姜星洛了然，乖巧頷首。

不多時，紀星河去到水邊，又給自己補了一個避水術，便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很快，就潛到了之前發現尸骸的地方。

定睛探查了一會兒，發現果然已經看不到半點尸塊。原地只有一簇被啃掉大半莖葉，疑似菱角的植物，想是之前一直被壓在尸體堆下，他上回來才沒有發現。

見狀，紀星河微微皺起眉頭，將其抓在手中。

他下水說是檢查，其實還有另一個重要目的，那就是尋找之前沒能發現的靈根！

菱角是淺水作物，水深1-2米適宜生長。可不是完全生長在水里，它的葉子是要露出水面的。

而這株菱角，長不過半米，竟生長在潼河中央，六米多深水之下。

不出意外，就是那一使得龜妖成精的靈根了！

上下撫摸著它的根莖，紀星河細細感應著它周圍的靈氣波動，感知是否存在靈氣逸散而出——近乎于無，但終究不是完全沒有。

這說明，它的確就是靈根！

只是很可惜，似是被龜妖糟蹋，牛嚼牡丹，以至于快要死了！

——這也是野外大多數小型靈根的宿命。

靈根能夠生產靈氣，野獸會因為本能靠近。它們不知靈根珍奇，更不懂可持續性發展，只會在本能的驅使下囫圇撕咬吞食。

最終，好好的靈根就成了野獸的一坨糞便。

而吃下靈根的野獸，運氣好的會開啟靈智，得到血脈神通，成為妖怪；運氣不好的，就只當是吃了一份美餐，依舊只有野性。

而被紀星河斬殺的龜妖，運氣可能比較好，在把這株靈根徹底吃掉前就開啟了靈智。冥冥中懂得了一定的細水長流的道理，將其保存了下來，從此守護在其周圍。

只不過，觀靈根此刻的狀態，龜妖就算懂，最多也只是似懂非懂。

它大概不是如人族修士那般呆在靈根周圍，吸收其生產逸散的靈氣；而是可持續性地竭澤而漁，不斷啃食其生長復原出的，含有靈氣的莖葉。

‘可惜啊，可惜！’

紀星河搖著頭嘆息，恨不得把那龜妖復活，再殺幾遍！

‘既然如此，就把那龜妖的尸體剁碎了埋在靈根底下，以其血肉作為肥料。希望這個奇特的菱角吸收了龜妖蘊含的營養，能夠逐漸恢復……’

想到這兒，紀星河雙手刨土，小心翼翼地挖掘靈根，準備將其移植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想。

“居然還有意外收獲！”

望著根系底下的數個牛角狀果實，他臉上多出幾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