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珦玟把幾根長布條結成長繩,套住搖籃的柄,走到樓梯間的窗前,直接就把搖籃往下送。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說,“把搖籃放在地上,解下繩結,布條就輕松的抽上來了。然后施施然的下樓,毫無破綻。”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金寶兒放到甬道里?”沈老爺焦急的問道,“這個人是誰?我要報官!”
“這得問少奶奶!”莫珦玟答道。
“問我?”少奶奶一臉迷茫,沈少爺更是狐疑的看向她。
“少奶奶剛剛無意間已經透露了答案。”莫珦玟生怕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趕緊解釋,“想來張嫂的男人,今天也一定上了樓。”
“你怎么知道?”沈少爺恍然大悟,“今天難得湘蘭不在,因而他上樓來與我說幾句話。算起來我與他也是遠親,從小就時常來我家一處玩耍。他來時我因為喝了酒困倦得很,因而三言兩語的就打發了他。”
“他特意上來找你,定是有事。難不成又是借錢?”沈老板冷哼。
“是,但又不是。他說我家不雇張嫂了,一時半會找不到下家,所以想挪借點先應付一下。我只說這事讓張嫂問湘蘭比較妥當。我說時已經困得迷迷糊糊了,他應該就走了。”沈少爺心虛的說,那時真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也得把他送走,不見的小東小西還少嗎,只不過瞞著不說罷了。
“借錢找你,我看他也是糊涂!”沈老爺向莫珦玟解釋,“我家大賬我管著,小賬湘蘭管著,鋪子里的都是明面上的錢,一筆筆對著的,甩手掌柜哪有什么閑錢?”
少奶奶還是覺得有些迷糊,“可若真是他把搖籃放到甬道里,可金寶卻是在柜臺里找到的呀?”
“你看!”莫珦玟指了指對面屋頂的老虎窗。
“所以一定是它看到了金寶在甬道里,從墻洞里爬進去把金寶弄出來。可鋪子鎖了,它只能把搖藍放在柜臺上。”沈老爺百感交集差點老淚縱橫了。
“原來是我錯怪了它!”少奶奶這時才緩過神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才好。
“哎,我就說,咱家狐爺爺良心好著呢,才不會做出傷害家人的事來。”沈少爺明顯松了一口氣,逗著金寶笑道。
“可是,這些都是我們單方面的推測。抓人,是要實質的證據才行。”蕭南卿為難的說道。
“若是我們這般指責,想來他定會一味抵賴。”沈老爺點頭道,“那一位,又是無法開口說話的。”
“看來不動聲色的請張嫂上來問問,才好把這給坐實了。”莫珦玟嘆息。
老沈頭急急的下樓找來張嫂,莫珦玟看她長得素淡平和,不象是個奸邪之人,可低垂著的眼簾,又似乎關著那么多的心情,讓人有些看不清。
“張嫂,今天少爺帶金寶上樓后,你家那位是不是就來了。”
張嫂眼神飄忽了一下,才小心的答道,“我哄金寶兒在搖籃里睡著了,少爺怕抱起來驚醒了,就讓我連籃子一起放在床上。我下樓來,我家的正好來了。他知道今兒個少奶奶和米花都不在,所以就上樓和少爺說會話。還說讓我把不穿的冬天的厚衣服打包了,先帶回些去。”
“可有什么不妥?”莫珦玟見張嫂欲言又止,不由問。
“他讓我回家,我總覺得并不是婆婆身體不爽利,但到底所為何事,我卻也不知道。”張嫂怯生生的答。
“米花,你們先下去把廚房收拾了!”少奶奶突然說道。
“他上去多久?”莫珦玟見少奶奶支開了張嫂,這才問老沈頭。
“不大久,但也好一會兒!”老沈頭說,“現在想起來,他下樓來的時候神情極為奇怪,似乎有怒氣可又帶著些得意。”
“咱進去說!老沈沏壺茶上來。”少奶奶客氣的把大家讓進廳堂。
“咦,博古架小角落里的那對鼻煙壺怎么不見了?”大家剛坐定,沈老爺突然問沈少爺。
“什么?”沈少爺擰過頭去看,這才大驚道,“咦,早上小梭子來打掃時,我還關照他輕拿輕放,怎么就不見了?”
“是很值錢的東西嗎?”蕭南卿職業的問。
“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當時也是覺得好看,又是一對比較難得。但若拿出去,倒也能換些錢。”沈老爺沉吟道。
“他若還偷拿了東西,怕是難以抽身了。可憐了張嫂,之后的日子,怕是越發難了。不管怎么樣,張嫂把金寶帶得很好,哪怕她從小沒個好的出身。她有次也曾提起,被賣進張家做童養媳后,他們非打即罵的,象傭人一樣使喚她。終于成了婚,她又無娘家哪來的嫁妝幫襯;生了女兒更被嫌棄,都覺得她欠了他們張家的,到最后,只得出來掙錢養一家老小。都是女人,都是母親,我都替她覺得不容易。”少奶奶嘆息道。
蕭南卿答道,“我現下馬上跟龍局匯報,然后去當鋪悄悄問問,看是否有去當了換錢?”
“之后的事,就交給你們了。”莫珦玟突然覺得意興闌珊,少奶奶的話雖然刺耳卻很實在。
“也是,這樣更周到些。若是坐實,大致就上門把人抓了。”沈老爺聽了,點頭贊同。
回去的路上,蘇憶安不由問,“我看這事兒八九就如莫兄所說,可莫兄為何心事重重?”
“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么順走了鼻煙壺后,還要把金寶偷放到甬道里?”莫珦玟疑惑道。
“這人奸滑又自認聰明,才會把事做絕了。”
“這世上的好人,時時不好過;這壞人,倒是滴溜著過得不錯。”莫珦玟嘆息。
“如果連肚子都吃不飽,哪有閑工夫來和你談學問。靠開個學堂教人識字,的確不能改變根本。”蘇憶安想起蘇秀才關照他,明晚帶他去見人,心里也煩燥起來。
“蘇兄,有時候做過了,總比空想著好。凡事要往好的方面兒想。”莫珦玟寬慰他道。
“可惜了,沒見到那只狐貍精!”蘇憶安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自覺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沈家養的狐貍,有人說它能變化成白胡子的老頭,站在屋檐上呢!”莫珦玟笑道,“誰知道是不是傳差了,沈家老太爺才是那白胡子的老頭。”
第二日,兩人都起來晚了,蘇憶安急急忙忙的要出門去幫蘇秀才搬家,卻見蕭南卿氣喘著進來,說道,“昨晚才問呢,清寶堂的伙計就記得張全德,就是張嫂的男人,昨兒個過了晌午有拿了一手帕子兜裹的東西去當,玉佩扇墜子噲的,的確有一對鼻煙壺。當時他家掌柜有客,他作不得主。張全德等不及,說好了今兒個再去估價抵換。一早上的,人贓俱獲的堵在床上。”
“那時候,錢掌柜招待的客,怕就是我吧!”莫珦玟輕嘆一聲。
“得虧你這一拐腿的橫插一杠子,要不然,今兒個口說無憑的。然而也沒什用,那無賴一忽兒全不認呢!”蕭南卿見桌上還有油餅子,老實不客氣的扯了一塊兒吃,蹭得滿嘴的油膩,口齒不清的抱怨,“他還說,那對鼻煙壺他向沈少爺要的時候,沈少爺嗯了一聲允了的。”
“沈少爺昨日怕是喝得多,估計那會子要什么他都會應。”莫珦玟冷笑道。
“所以啊,這就說不清了。又聽著我們前腳剛走,他娘后腳就抱了孩子去沈家鬧上了,老沈剛來找我們去調停呢。”
“那金寶的事兒呢,他認了沒?”莫珦玟又問。
“自然更是不認。他那胡攪蠻纏的性子,沒抓個現行,打死都不會認的。”
“如果沒猜錯的話,當時他一定打過沈家少奶奶那些金銀器的主意。”這是莫珦玟昨晚回來后才突然想明白的事兒。
“不是在倉庫里嗎?”蕭南卿一愣,但很快想明白了,叫道,“我懂了,這跟金寶在柜臺上一個理兒。狐爺爺看到了,把東西拖到倉庫里了。”
“我想著這甬道的鑰匙,是不是隨手放在哪,誰都可以悄悄的拿走再放回去?”莫珦玟說出了關鍵。
“昨天我可見著了,老沈頭就是從廚房外那張條桌最上面的抽屜里拿出來的鑰匙,說都是串著些無關緊要的。”蘇憶安答道。
“鑰匙是無關緊要,可惜有人想用它做壞事。”莫珦玟嘆息。
“張全德從小就在沈家進出,想必肯定知道。遇到恰好的時機,就動了歪腦筋把銀器放在甬道里;偷了鑰匙黑燈瞎火的去,然后全不見了,想來他當場懵了不敢細尋。沈家之后又報了事弄得人盡皆知,張全德更不敢聲張。最終沈家在倉庫里找到,這事就稀里糊涂的過了。所以這算是他報復性的大干了一筆。”蕭南卿到底是專業的,很快就解讀出莫珦玟的言外之意。
“蕭兄這么一講,我總算把這前因后果串起來了。”蘇憶安贊道。
“我只是路過,就來說一聲,還得去沈家呢。這事,怕也就落個不了了之的結局。”蕭南卿氣哼哼的說道。
“對了,莫兄,今晚我大伯叫我吃飯,你們不必等我。”蘇憶安突然想起來,急忙關照道。
“快去吧,你們!”莫珦玟見蕭南卿的嘴角動了動,就攔著他話頭催道。
怎么樣的結局,大概都無法改變沈家辭退張嫂這個決定。沈家不算大戶,老爺少爺的都還和氣,可還是掌握著那幾個人的生存大權。這里不僅有階級,還有男女的不公平。張家當年是養大了張嫂,可也因此把她困頓在無法掙脫的境地中,就算有反抗,也是無聲且無力。莫珦玟沒來由的失落,慈悲后面的涼薄,才真讓人寒徹透心。這個萬惡的社會,有時哪怕有了學問,也一樣抵不過命運,特別是女人。莫珦玟不知怎么的想起步可煙來。
那個午后,突然變得漫長又寂寞,聒噪的知了依然沒完沒了的在樹叢間叫囂,夾著光的熱風,吹得窗戶嘰介嘰介的不停搖晃。莫珦玟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得有低微的喘息,混沌著呼吸,近了,更近些了才看清,那是一張窄尖的臉,狹長的眼睛,飛翹到白色的毛發里,似笑非笑的裂著嘴,露出森森的牙。
狐貍!莫珦玟嚇得大叫一聲,原來只是一場華麗的白日夢。窗外的陽光似乎收住了些炎燥,天邊的云彩,散漫的游移著,只有風,還熱哄哄的,膩出微溫的汗。
權叔正在愁晚飯吃什么,莫珦玟笑道,“權叔,今兒個蘇兄不在家吃飯,我找南卿有事,然后去吃面。過幾日回去了,又不知何時才來。”
“知道了。”權叔知道莫珦玟體恤他這幾日忙碌,只不過顧管少爺的起居吃喝,是他的職責所在。可見莫珦玟急著出門,也就不說什么了。
莫珦玟其實不過是想出來走走透透氣,消解一下惡夢帶來的驚疑和心悸。才到警局門口,就見蕭南卿和老何,而無表情的站在門前,由著一個人數落,“兩位不必送了,以后還是少管些別人家的閑事!”
莫珦玟見這人長挑個頭,雖然發絲有些亂了,也看得出原先定是梳了光溜的背頭;臉倒是方正白凈,可不知為何卻有種敷了脂粉的油滑。正在猜測間,只聽得老何招呼他,“莫少爺!”
“莫少爺?”那人聽了,眼睛瞪過來,似笑非笑的說道,
“唷,原來你就是莫家的那位少爺呀!我可多謝你咧,聽說就是你三言兩語的把我給說進來了。這不,要讓你失望了,我噲事沒有,正要家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