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門口有急促的敲門聲,權叔從廚房出來,喊著“來了來了,誰啊?哎呀,老沈頭,門都要被你砸穿了,你這急吼吼的做噲?”
“阿權,我家小少爺可在你們這?”老沈頭是隔壁棉布店的老伙計。
“你家小少爺?”權叔愣了一下,詫異的問,“你家小少爺不才幾個月嗎?那日我經過,見他爹把他放在柜臺上,倒是能坐著了,可也不會自個兒跑到我家來呀?你這是大白天說什么夢話呢?”
“哎,這可急煞人也?”老沈頭叫道,“今日店鋪上午盤店歇業,少奶奶一早就回娘家去了。吃了飯,少爺和小少爺在房里午睡??缮倌棠袒丶?,小少爺并沒有睡在少爺身邊,先前大家都以為是誰抱出來逗玩了,可問一圈才發現,小少爺好象是憑空不見了,這下是真沒法跟少奶奶交待了。”
“這么大的孩子,怎么會說不見就不見?!碧K秀才聽了,不由問道。
“你們先吃著,我過去看看?!笔捘锨湔酒鹕韥碚f道。
“飯再吃也不遲,人多力量大,咱一塊兒先幫著去找找?!碧K秀才跟蘇憶安說。
于是幾人,跟著老沈頭往那去。
布店今日并不營業,因而要從后頭進宅子里去。
“店里可找過?”莫珦玟問。
“盤完店一直鎖著;鑰匙還在我腰上掛著?!崩仙蝾^說道。
“那下午你家少爺午睡時,你們都在干什么?”蕭南卿問。
“楊媽和小梭子在廚房里忙和,奶媽張嫂在院子里縫衣服,阿發在一旁修算盤,誰也沒有離開過。我吃了飯去廠子里了,老爺找我有事。”老沈頭還沒說完,只聽得樓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就說你們沈家不干凈,你們一個兩個還攔著不許說。這下好了,我家金寶兒不見了,我可憐的金寶兒,我的小寶兒呀!”隱約的,能聽到沈家少爺似乎在一旁嘀嘀咕咕的,想來一時半會也不能勸解好。
沈家這宅子并不大,前面與店鋪不過隔了個天井,后面兩進住了一家老小,老沈頭本是沈家的,奶媽張嫂和少奶奶的丫頭米花,一并跟著住,其余人,都是早上來晚上走各回各家。
這時候,找孩子的人都回轉來了,似乎并沒有任何發現。
“這可如何是好?”老沈頭正發著急,阿發與沈老爺走了進來。
“咦,莫三少爺,你怎么也在,蕭警官!”沈老爺是布廠的小股東,平日里并不在鋪子里。
“老爺,前后都找了,沒有小少爺的影兒!”老沈頭急著匯報道。
“慌什么!”沈老爺倒是淡定,只問,“店門鎖了,今兒個晚飯可有記得供上?”
“我這就去!”老沈頭聽了一驚,看向楊媽。
沈老爺冷然道,“擾了幾位的晚飯,真是不好意思。幾位先請回吧,想來這孩子還不會走路,應在家里的哪個角落,我們再找便是?!?
“可這么小的孩子?”蕭南卿也聽出來這是逐客令,不由急道。
“放心,我們自有道理!”沈老爺尬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莫珦玟他們只得退了出來。
“這沈老爺倒是個奇怪的,孩子不見了,他跟沒事人一樣的?!碧K憶安嘟噥道。
“你沒看到,那少爺少奶奶的,也沒急得跟什么似的。擱誰家,不都得急著找孩子先,哪有閑空夫吵鬧。”蘇秀才也算是見過些世面,也摸不透沈家的套路。
“難道傳說是真的?”蕭南卿低著個頭,突然嚇到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篩糠子似的?”莫珦玟問。
“你小時候不也聽過,他家的事?”蕭南卿問他。
“聽過算什么,有天晚上我睡不著,遠遠的隔著墻還見過呢!”莫珦玟淡然道,“那晚的月亮特別的亮,屋脊上端端正正的坐著,若說是狗吧,嘴似乎尖了一點;要說是狼吧,體態上小了,氣勢也弱?!?
“不都傳是狐貍精嗎?”蕭南卿打斷他。
“什么?”莫珦玟叫道。
“狐貍精?!”蘇憶安重復蕭南卿的話。
“你們聽,這聲音,好象小孩子在哭?!蹦撶渫O履_步來聽真切。
大家屏聲息氣的,只聽得風聲在弄堂里穿梭回旋,咿呀嗚咽。
“怕是今晚要變天了?!笔捘锨渥屑毬犃?,并不覺得有什么,“這是沈家的老屋,后來歸了沈老爺的兄弟,可他這兄弟全家都在外省開店做生意,也就過年來住住,平時都空關著。你家雖說跟沈家是鄰居,可中間還隔著這空屋的。看這鎖銹成這個樣子,不象有人來過。”
“聽!”蘇憶安突然叫道,“好象是小孩子的哭聲,我也聽到了?!?
“孩子!”這次大家都聽得真切,的的確確是奶里奶氣的哭聲,低迷而細碎。
“南卿,你去沈家叫人,我們先想辦法把這鎖砸開!”莫珦玟吩咐道。
蘇憶安雖是個文人,可從小也是在鄉野長大,早就眼尖的撿了路邊的一塊石頭,握在手里就要砸鎖頭。
“等一下!”蘇秀才攔住正欲離去的蕭南卿,反而對蘇憶安說,“憶安,你手無縛雞之力,就跑腿去沈家找人來,這事有蕭警官處理就好!”
蕭南卿聽了,只得從蘇憶安手里接過石頭,不想莫珦玟卻扯住他說,“好象也不急于一時,索性等沈家人來開鎖吧,不然到時擔個私闖民宅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莫少爺說的是。我也是有些擔心?!碧K秀才紅了臉,這該死的被人窺破心思的尷尬。
里面似乎有悉里索羅劈哩叭啦的輕微響動,然后一切就歸于平靜,似乎又只有風聲,回旋在這高墻之間。
等了好一會,才見老沈頭,踉踉蹌蹌的奔來,哆哆嗦嗦的站在門前,掏出一大串鑰匙,不確定的試著,嘴里不知道在嘰咕些什么,可能跑得過急,整個人都在不停的勯抖。
終于打開了生銹的鎖,幾人手忙腳亂的扯料鐵鏈,撣開撲面而來的灰塵鐵銹,推門進去,只見狹小的甬道里空無一人,門前的石板滑溜得長滿了青苔,沿墻長滿了半人高雜草,黃黃綠綠的東倒西歪了一地,幾乎看不到中間的石板路,逼仄而斑駁的高墻,更讓人覺得壓抑喘不過氣來。
“這本是個老宅子的夾道,現下一邊是二老爺的家,一邊是我們,也就是過年過節的時候開了門,可以相互串著玩兒,平日里,就完全無用的各自鎖了?!崩仙蝾^解釋著。
“這一定是有人來過,你看這些敗草,都壓出了形來。”莫珦玟仔細的看了看,說道。
“孩子呢?”蘇憶安問道。
“明明剛才大家都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蘇秀才說。
“怕是幾位聽錯了吧?這過道幾個門都鎖著的,孩子怎么會憑白無故的在這里?”老沈頭嘆道。
就算剛剛孩子在,這下,也一定不在了。莫珦玟嘆息,“大家找找,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另外的通道?!?
“店里最近是不是失竊過什么東西?”蕭南卿隱約的記起,好象有過這么一回事。
“端午前后,幾件銀器以為被偷了,后來在倉庫里找到了。”老沈頭惶恐的答道。
“倉庫?”莫珦玟問。
“不過是店鋪邊上一個雜物間,放些賣不出去的舊東西?!崩仙蝾^隨手一指,道,“差不多,就在這墻后面的位置。”
莫珦玟往前站了站,用手撥開厚重繁密的雜草,墻根腳邊有一個臉盆大的洞!
“嚯,這!”老沈頭見了,嚇得叫出聲來。
“老沈,你們快轉過去看看,孩子在不在倉庫里!”莫珦玟見這洞雖說不小但也不大,要從這過去,怕還是有些難度。
“我和憶安在這守著,你們快去!”蕭南卿與莫珦玟是有默契的。
幾個人三步并成兩步的往家去,還不曾進家門,就聽得里面一團亂,哄亮的孩子哭聲,從店鋪的門板縫里,恣意的穿透出來。
早有人開了鎖,進得門去,只見那孩子,正在一個大籃子里蹬腳大哭!而鋪子里,空無一人!
沈家的老爺少爺少奶奶奶媽的都擠作一團,抱得抱,哄的哄,囝囝寶寶的喚個不停。
那孩子也似乎從剛睡醒時空無一人的害怕中回緩過來,不知被什么逗得咯咯笑呢,虎頭虎腦的,象年畫里的福寶,很是可愛。
莫珦玟不由上前察看這籃子,籃子很大,中間還鋪了厚厚的棉布,放置了枕頭,但籃柄的中間有些濕溚溚的,不知粘了什么,似乎隱約有股腥氣。
“莫少爺,真是煩勞你了!”沈老爺笑咪咪的上前道謝。
“沈老爺客氣了,我們可是什么都沒做!”莫珦玟問,“這是小少爺的搖籃嗎?”
“是啊,平日里擱在架子上可以來回搖動。想來他爹午睡時怕孩子不踏實,把籃子摘下來擺在了床上。”沈老爺剮了一眼沈少爺,沈少爺果然心虛的低下頭去。
“平日里小寶午睡很快就醒,今日怎么睡到這個時候?”少奶奶問奶媽。
“那個,那噲,我也不知道?!蹦虌尀殡y的看了看沈少爺,很快低下了頭。
“我中午喝了年下留置的米酒,我拿筷子沾了點讓小寶嘗嘗?!鄙蛏贍斨遣m不過,只得老實答。
“你這作死的!”少奶奶聽了,發起潑來,要不是有人攔著,怕是要上前打沈少爺。
沈老爺聽了,不由也罵沈少爺,“真是瞎胡鬧?!?
“你不就是想自個兒便宜多睡會,嫌他吵了你嗎?他還那么小,你要是不待見,我抱了他回娘家就是!”沈少奶奶開始哭起來,“省得在這,連個畜牲都不如!”
“放肆!”沈老爺突然大怒。
“爹,湘蘭一時失言,你可別往心里去!”沈少爺聽了,急忙上來勸解,又側過身扯了扯少奶奶,示意她噤聲。
“莫少爺,讓你看了笑話,這下還要給孩子收驚,改日定登門道謝!”沈老爺的表情切換收放自如。
“沈老爺,我們剛剛發現,你家倉庫和甬道之間,可有個大洞?!?
“喔?隨它去吧,倉庫里皆是些不值錢的東西,那甬道也是鎖著的,不妨事!”沈老爺聽了,并沒有大吃一驚。
“那好,我們先回了!”莫珦玟只得和蘇秀才退出來。
“莫少爺,你怎么不問沈老爺,孩子怎么會在柜臺里呢?”蘇秀才不解。
“那沈老爺一心藏著掖著的,不想我們問下去。”莫珦玟剛想說什么,見老沈頭在后面走上來,對喔,蕭南卿和蘇憶安還在甬道里守著呢!
及到家,天也黑了,菜都涼了。權叔幫著熱了菜,又搬到廳堂的八仙桌上,可大家都覺得興致都不在這吃上了,潦草的填了肚子。
“我家里正忙著,就先告辭了。多謝莫少爺了,憶安需叨擾幾日。改日我安排停當,一定請各位來坐坐?!碧K秀才一攤事,自是急著回去,顧不得權叔已泡上茶來。
“蘇先生請便!”早有權叔,幫著送了蘇秀才出門。
“你說這洞,是誰挖的?”蕭南卿問。
“難說。但看這樣子,是新近才有的?!蹦撶渎唤浶牡拇稹?
“哎呀,我這都還沒緩過勁來,剛聽你們一口一個狐貍精的,簡直不敢相信?!碧K憶安笑道。
“說起這狐貍精,可不要怪我倚老賣老!”權叔正好來添水,聽了不由說道。
“權叔,快說來我們聽聽?!碧K憶安也好奇的不行。
“哎呀,沈家不過是老太爺那時養了個物事,說是只狐貍。大致狐貍這東西很聰明,又通人性,然后一傳十十傳百的,就成了精了!”
“一定是有什么原故吧,才有這么樣的說法。”蘇憶安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