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林道乾。

這兩天李澹已經聽的耳朵起繭了，不過這也更說明了事情的嚴重性。

無風不起浪，如果不是確有其事，外界的謠言也不至于滿天飛。

起初李澹還有一個猜測，興許是林悟賢搞了個李代桃僵，把他那倒霉侄子的名字給頂了想借勢招攬一波追隨者。

可現在想想，李澹覺得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如果真的只是這樣的話，顯然沒有必要搞這么大陣仗，他應該很清楚，遲早有一天自己會注意到這些異恙。

所以李澹心中敢肯定，這一切的表象之下，一定還有什么別的目的。

長夜散去，臨近清晨，李澹還沒等到李二狗回來，倒是樓下快馬的飛蹄聲先一步傳入了李旦耳中。

牛三木趕了回來，他雙眼掛著血絲，顯然是沒有休息連夜趕過來的。

“頭人，出了件大事。”

大事？

李澹眉頭微蹙，心想最近也太多事情在自己的掌控之外了。

“松浦宗尚那邊提供的消息，沿海許多海盜頭目都在向潮州這邊集結，好像是林道乾的舊部召集的，似乎在醞釀什么大事。

他本來還想再打入進去探聽的更詳細些，不過其他人早就知道他與朝廷的關系，對他都有防備。”

這邊說完，牛三木又補充道：“臨走前松浦還補充了一句，說這些海盜頭目多少都跟林悟賢有過些來往，但林悟賢此前的關系太龐大了，恐怕隨便拎出一個叫得上號的人，與林悟賢都有交集，所以他也不確定這件事與林悟賢是否有關。”

聽到這里李澹不自覺笑了出來。

松浦宗尚特意這么說，其實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也許與這幫海盜頭目有交集的人不止林悟賢一個，但能同時影響這么多海盜頭目的人，那掰著指頭也能數的出來了。

至少李澹不行，他在這道上的威望還沒這么大。

可林悟賢想干嘛？糾集這么多海盜頭目過來，是想造反嗎？

即使林悟賢瘋了，李澹不信那些精明的海盜頭目會全都發瘋。

關于這一點，至少李澹還沒有得到能夠讓他信服的理由。

“李大人，二狗哥回來了。”話說到一半，鄭士表跑進來通報。

來到樓下，李二狗拎著已經被揍得七葷八素的酒樓掌柜進來，那掌柜見到李澹冒頭，如蒙大赦般爬著過去求饒。

“李大人！李大王！您高抬貴手，饒了小的吧，此事真不賴小的，都是那林老大，呸，林道乾那狗賊手下干的。”

李澹沒理酒樓掌柜，轉頭問向李二狗，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黑吃黑的故事，這酒樓明面上干著正經買賣，暗地里也算半個黑店，碰到流油的肥羊，他肯定是要狠狠宰一刀，要錢是肯定的，要不要命就看運氣了。

只不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回算是這幫為非作歹的歹人踢到鋼板了，碰到李澹這一伙狠茬子，錢袋沒搶著，腦袋還丟了，虧死。

不過撇開這些事情之外，李澹又從話里聽到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

“你說有個海盜大會？”

“是‘海俠大會’，這東南沿海有頭有臉的好漢都來了，沒辦法，現在朝廷不給人留活路，兩個林老大都在朝廷面前吃了鱉，大伙兒也都怕了，一個個都跟驚弓之鳥似的。

這個節骨眼上林老大的舊部召集大伙過來開會，就是為了聯盟，不然的話各自為戰，遲早被朝廷各個擊破。”

李澹悟了。

金庸大師誠不欺我，原來這世道真的有綠林大會這類的事情。

雖然聽著中二，但仔細一想，卻也合理。

東南沿海本來耕地面積就少，可收的賦稅是一點兒也不低，南地自古稅賦都要比北地重。

可南地包括了湖廣、江浙和南直隸在內不少的富庶之地，作為農耕社會，這些耕地多的地方是有能力承擔這些賦稅，但是東南沿海，譬如福建、廣東是真的難以維系。

不僅如此，這兩個地方耕地少，人口卻又不少，地少人多，賦稅又重，老百姓自然活不下去了，往海上跑，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原先有兩位林老大扛著，日子還好過些，現在兩棵大樹都倒了，一幫烏合之眾不得不聯合起來自救，這個海“俠”大會，就是這么一個目的。

不過在李澹看來，林悟賢哪有這樣的善心。

只能說林悟賢真的很擅長揣摩普通人的心理，他掐準了這幫賊寇此時恐懼的軟肋，才促成的這次大會。

至于目的，雖然李澹猜不出來其全盤計劃是怎樣的，但肯定是不如想像中那么偉光正。

林悟賢很清楚，朝廷對海事不重視，李澹自己又是倭寇出身，而且有名有錢有人，還整合以松浦宗尚為首的“松浦黨”倭寇勢力，風頭一時無兩，假以時日，恐怕李旦海上的一霸地位難以動搖。

這對于現在失去了官位，只能出逃落草為寇的林悟賢而言，是最糟糕的結果。

真讓李旦如預料中做大，那林悟賢在東南沿海將再無立足之地。

所以李澹可以肯定，林悟賢這么做，必有給自己添堵的目的。

他強行給自己貼上“官府”、“朝廷”的標簽，就是為了將李澹與其他人區分開來。

海盜也好，走私販子也罷，他要讓所有下海跑船的人都去到李澹的對立面，那么李澹未來想進一步做大，就不得不邁過這幫烏合之眾組成的聯盟。

而李澹卻又很難處理這個聯盟。

不管來硬的還是軟的，都需要花費李澹大量的時間與精力。

所以這個時間節點上，自己如何處理這一次的“海俠大會”，就顯得尤為重要。

若是不管，任其做大，那這個聯盟勢必就如林悟賢所期望的那樣組建起來了，而且林悟賢或者其代言人會獲得相當重的話語。

但反過來，若是自己動手了，趁此機會將所有人一網打盡，看似消滅了隱患，但實際上，這等于是變相用行動證明了林悟賢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簽，李澹將再也沒有機會與這幫綠林中人和解。

而在未來，東南沿海依舊會有源源不斷的人離開土地來到海上，問題只是被掩蓋，而沒有被解決，因為下海跑船這件事，問題的本身不在那一兩個海盜頭目。

這件事的根在朝廷，根在大明王朝，只要底層老百姓一天吃不上飯，那么來到海上的人一天就不會斷絕。

對此，李澹心知肚明。

所以事已至此，一個兩難的選擇題擺在了他的面前。

這個所謂的“海俠大會”，他管還是不管，都是吃力不討好。

不管的話這個聯盟就成立，管的話就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