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道，有一句古話叫冤家宜解不宜結，不知你聽過沒有？”

“那老夫還聽過句古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哈哈哈，林海道真是妙語連珠，下官說不過林海道，不過嘛，我覺得這一次林海道錯看在下了。”

來人坐到了林悟賢的正對面，英氣俊朗的外貌終是徹底映照在燭光之下。

不錯，正是李澹。

他的神色并沒有因為林悟賢的挑釁而顯得有任何慌亂，反而平靜似水。

“其實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林海道不妨聽聽。”

坐在木凳上的林悟賢沒有說話，靜靜等著李澹接下來的話。

“邸報上寫了朝廷要舉行閏察大計，林海道是知道的吧。”

“那是自然。”說到這里，林悟賢冷哼一聲。

“想必現在殷總督應該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丟了廣州城，他這兩廣總督算是當到頭了，至于你小子，這回都不需要我多做什么，你的腦袋就要搬家。”

“可是這對林海道你又有什么好處呢？”

林海道聽著李澹的話倒是一滯，沉默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廣州城沒有收復，我們所有人都要受牽連，沒人能夠例外，這是張首輔上位之后的第一次閏察，他一定會大刀闊斧地砍掉一批人。

林海道，你這海道副使怎么來的，恐怕不用我來替你回憶吧，你是高拱在隆慶新政時第一批提拔上去的官員，也是高拱開月港時的第一個受益者，而高拱與張首輔如今關系勢如水火，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此次戰事你又吃了敗仗，加上季金與你的關系，若是沒有足夠的功績，你難道真覺得接下來你的處境會比我們好得了多少？

至于殷總督下臺，新總督上任，你大可以猜測一下，作為新上任的總督，他是會選擇背上一個懦夫的罵名與林阿鳳和談，再將功勞拱手讓予你，還是選擇與林阿鳳一直打下去，最后借著收復廣州城的戰功平步青云？

孰是孰非，孰輕孰重，林海道心里難道掂量不出來嗎？”

李澹一通長篇大論，林悟賢卻依舊如一尊泥塑般坐在一邊，不發一語。

李澹也不著急，笑了笑，自作主張地拿起了林悟賢桌上的茶壺，直接對嘴灌了一口，繼續補充道：

“林海道，事到如今，若是你想促成和談，這一兩個月將是你最后的機會，準確來說，這一紙合約，是咱們最后的機會，我很清楚咱們之前的立場，但事已至此，若是咱們不能精誠合作，閏察大計的一關，咱們誰都過不了。

殷總督也與我交代了他的條件，他的目的只有廣州城，若是能最后達成和談，那么這和談期間的功勞，他一分不要，都給你林海道也沒問題，但前提是，和談必須盡快推進下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悟賢其實也明白其中的厲害。

準確來說，李澹的每一個字，其實都正正命中他的心坎。

若是閏察下來，殷正茂、季金、李澹，自然是首當其沖，但接下來，就輪到自己了。

在福建巡按御史孫琮那里還記著他的黑料，張恭也還在李澹手上，加上季金與自己繞不開的關系，他很難不被牽連進來。

屆時，整條船都翻了，他又豈能幸免。

林悟賢不是傻子，他是一個純粹的利益、政治的結合體，個人恩怨在此時顯得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即使他心里再不樂意，但對于此時的林悟賢來說，如何選擇，已是不用過多猶豫，顯然已是有了定論。

放下輕撫胡須的手，林悟賢深呼吸了一口氣，態度也放緩下來。

“可是想要促成和談也并不容易，林阿鳳為人貪婪狡詐，咱們想說服他，光一兩個月的時間，恐怕有些倉促，必須得用一些非常手段才行。

比如今天談判的爭執就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他們不愿意把叛軍從隊伍里厘清出去，因為這樣會讓他們實力受損，可偏偏這又是我們的底線，若是這條不通過，朝廷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可此次和談。”

很顯然，林悟賢無意提及與李澹得私人恩怨也無意再攻擊李澹。

解決問題，現在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而李澹端著茶壺坐在一旁，將林悟賢的態度變化盡收眼底，隨即又是飲了一口茶，淡淡道：

“其實這個問題倒也不難解決，在我看來，那三人里真正堅定反對這一條的，只有那個叫紀鴉的人，他是個明白人，有時候，這種明白人就是個障礙，對咱們是障礙，對別人，也可以是障礙。”

林悟賢好像聽出李澹的話中之意，但仍是再一次問道：“別人？你是指……”

“林海道你想，維護那幫叛軍真正獲益的人是誰？

林阿鳳可以獲益，紀鴉也可以，但是至于那些小頭目，可就未必了，他們各自為戰，能掌控的只有手下那千百來號人。

叛軍來的再多，也不服他們的管教，反倒是林阿鳳與紀鴉這兩個人，叛軍的存在讓這二人實力暴漲，這樣只會將其他小頭目的利益稀釋殆盡。

這個道理，他們幾個做賊寇的，哪里能有咱們想的透徹，只要咱們讓他們想通了，林海道你再將和談里的利益向他們傾斜一分，你覺得屆時他們是支持，還是反對呢？”

“可是，這個道理林阿鳳會想不明白嗎，只要林阿鳳一口咬死，他們幾個小頭目能如之奈何？”

李澹淺淺一笑，終是放下了茶壺，輕聲地道：

“林海道，你要記住，咱們的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是林阿鳳，因為他根本不會來這里談判，他所能聽到的，只是來這里的三人轉告給他的。

咱們的目標，從始至終只有一人，那就是紀鴉，只要你能對另外兩人曉之以理，誘之以利，讓他們想辦法去疏遠紀鴉與林阿鳳。

以林阿鳳的性格，恐怕是紀鴉的半個字也聽不進去，事情若是走到了那一步，轉機豈不是就來了。”

林悟賢坐在原地不動聲色，可心里卻已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眼前這個李澹，好銳利的謀略，一步一步直指問題的核心關鍵，抽絲剝繭，心思不可謂不縝密。

此前自己在這小子身上吃了那么多虧，如今看來有些吃的并不冤枉。

“有理，但你將此話特意找我來說，是什么意思？”林悟賢瞇起眼睛，似是有審視的意味。

李澹卻是毫不在意，聳肩笑道：“事到如今林海道又何必裝呢，你忘了張恭還在我海澄縣大牢里關著嗎？

你五年前就認識林阿鳳還有他的手下，他們每一個人若說與你沒干系，那都是對你林海道地位的不尊重！”

林悟賢冷哼一聲：“隨你，反正僅憑張恭的一面之詞，是沒法動的了我的。”

“我當然知道，再說，咱們現在已經不是對頭了，我又怎會對林海道你下手呢，此次和談的事情，還全仰仗海道大人。”

“哼，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