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彪聞言一滯,神色尷尬起來,表情既郁悶又無奈。
“這……這新知縣大人怎么做事不按章法來,賀老,那您說此事如何辦,難道吾兒的腿就這么白斷了?那咱可咽不下這口氣!”
此時,賀煜在旁已按捺不住,罵罵咧咧道:“哼,一個區(qū)區(qū)流官知縣,真當自己是青天大老爺了,之前張恭不是說林……”
賀冕聽到這里,立即回頭,給了這位族弟一個警告的眼神。
賀煜雖然依舊不忿,卻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于是噤聲不言。
相比于賀冕的老成持重,賀煜卻是個直性子,說難聽點就是沒腦子。
可偏偏賀煜是嫡出,賀冕是庶出,二者一直互相看不對眼。
弟弟覺得哥哥是個野種,出身卑賤,哥哥則認為這弟弟不堪大用,不過在人前,賀冕都是裝作兄友弟恭的樣子。
“吾弟雖莽撞,但說的話也不無道理,自古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這新知縣來咱們浮宮鄉(xiāng)做事,也得守咱們浮宮鄉(xiāng)的規(guī)矩。
如今他初來乍到,便給咱們下馬威,那咱們浮宮鄉(xiāng)的人,自然不能任由他這個當官的騎在咱們頭上屙屎屙尿!”
“說的不錯,我這就去巡檢司點齊人馬,去下游把那新知縣設(shè)的新鄉(xiāng)給平了,看他還知不知道咱們的厲害!”
周彪一聽賀煜要出馬,趕緊拱火道:“賀巡檢威武!周某人今后為賀巡檢馬首是瞻!”
賀勉眼見賀煜被周彪這樣的鄉(xiāng)紳輕易拱起火來,心里不悅卻又沒辦法,忙制止道:“不可,師出無名,事后必落人把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哪般?”
賀冕搖搖頭,他心里其實早有定計,緩緩道:
“之前你也說了,這新來的李知縣在南溪下游設(shè)了新鄉(xiāng),而且他已經(jīng)把牛呆子他們家的田給拿下,那你們說,這牛呆子家的田,是歸咱們浮宮鄉(xiāng),還是歸他那設(shè)的新鄉(xiāng)?”
周彪聞言,立刻明白了賀冕的意思,罵道:“那必須得歸咱們浮宮鄉(xiāng)才行,咱們浮宮鄉(xiāng)的田,怎么能并入他人鄉(xiāng)界!”
“不錯,咱們浮宮鄉(xiāng)有一千二百戶,戶戶手下有田,若是讓那些目不識丁的農(nóng)戶們知道這新縣令縱容新鄉(xiāng)奪咱們浮宮鄉(xiāng)的田,會是如何?”
賀煜此時撫掌大笑道:“哈哈哈,那這幫賤民可要跟這李知縣拼命去了!”
“不錯,只要咱們將這些謠言在鄉(xiāng)里散播開,就說這李知縣初來乍到,為了政績組建新鄉(xiāng),就是要跟咱們浮宮鄉(xiāng)搶田地,屆時不用咱們出手,就夠他喝一壺的!”
周彪聽著賀冕的計劃,心中不禁佩服,真不愧是鄉(xiāng)老,陰是真的陰……
“賀老高見,勝我周某人十倍,那周某這便立刻動身去辦!”
說罷,周彪小跑著出門辦事,房間里只留下了賀冕與賀煜這二人。
賀冕看著周彪遠去的背影,輕啐一聲:“這只蠢豬,智計豈有吾之十一,煜弟,你且記住,此事不要摻和,就讓這個周彪去張羅,咱們探探這李知縣的虛實,回去之后你去準備一些現(xiàn)銀,以備不時之需。”
賀煜此時方才反應(yīng)過來,感情賀冕這一手不僅陰了新來的李知縣,還順帶陰了一手周員外。
若是這李知縣下狠手將周員外整倒,屆時周家這九百畝田地,恐怕都要姓賀了。
……
李澹返回新鄉(xiāng)地界,著手開始整修水道與泥地,附近流民聞訊也是趕來,只要這邊能管一頓飽飯,便跟著做事,不知不覺新村的隊伍已經(jīng)膨脹過千人。
去到南溪支流,李澹規(guī)劃了成片的水力工坊,許多經(jīng)過改良的水力飛輪機正緊鑼密鼓地工作,最新款的機器,已經(jīng)可以勝任紡紗與織布兩項工作。
幺兒抱著賬冊,跑來向李澹匯報,身后還跟著一位老人。
“李澹哥,昨日的棉紗又賣了一百兩銀子,這半個月前前后后,已經(jīng)賣了一千三百多兩,等所有工坊穩(wěn)定下來,月入得有三千兩銀子!”
幺兒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銀子,自然是笑得眉飛色舞。
不過她身后的老人卻是有些擔憂道:“頭人,最近糧價又隱隱有漲價的趨勢,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
“老魏說的是,這一點,我也發(fā)現(xiàn)了。”
說話的老魏是他現(xiàn)在常用的書手,原本是個童生,做著科舉的美夢,卻連秀才都沒考上。
他熬干了家底,最后學了算數(shù)的手藝出來當賬房,卻又被掌柜誣陷挪用了柜臺上的銀子這才獨身出逃,四十來歲無妻無子,落到落草為寇的下場。
不過如今時來運轉(zhuǎn),因為李澹身邊實在沒什么識字的人,老魏則被李澹選出來當作幫手。
李澹摩挲著下巴,思慮片刻道:
“近日朝廷放作賑災(zāi)的糧食也減少了,不知是不是糧源不夠,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老魏,現(xiàn)在咱們手上的糧食夠用多久?”
“目前咱們新鄉(xiāng)有一千一百來人,勉強夠大半年用度,只不過……”
老魏停頓了片刻,接著道:“這才半個月的時間,便有四百多人來投靠,照這個趨勢下去,只怕三個月,存糧就要見底。”
“沒事,我已經(jīng)派人去鄉(xiāng)里直接收糧了,多少比市面上便宜些,應(yīng)該能解決一部分問題。”
說話到一半,門外傳來通報:“頭人,不好了,二狗哥被人打了!”
李澹眉頭一皺,頭上緩緩飄起幾個問號。
除了李澹,還有人能打李二狗?
李澹不信。
連作者都不信。
但眼見李二狗捂著腦袋哭喪著臉進來,頭上還帶著血,顯然腦袋頂上給人開了瓢,這下李澹震驚了,由不得他不信。
不止如此,此刻門外又傳來此起彼伏的囂叫聲,李澹不出屋也能感受到,此時外面已是亂作一團。
“發(fā)生了什么?”
李二狗捂著腦袋,郁悶道:“俺奉義父的命去鄉(xiāng)里收糧,結(jié)果不知道為啥,這些莊稼漢見面就追著俺打,俺又不好對他們出手,只好跑,結(jié)果打俺的人越多,這不就……”
話音未落,李澹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怒喝,分外清晰:“狗官,滾出浮宮鄉(xiāng)!不許動咱們田地!”
李澹一聽,登時覺得蹊蹺,于是快步出門。
烏泱泱的百姓已在新鄉(xiāng)的木柵欄外圍成一片,人人扛著鋤頭,怒目圓瞪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