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茶園,前廳里茶香縈繞,披著大氅的林悟賢手持書卷。
今日,是他主動叫張恭與松浦宗尚來的。
他視線沒有離開書卷,只是淡淡道:“我那個族侄搞砸了,如今這小倭寇李澹被劉堯誨招安,保舉做海澄知縣。
此舉不過是那姓劉的往漳州月港里埋棋子呢,擺明與我作對,諸位是我的股肱,需與我分憂才是。”
張恭在一旁盤算片刻,適時開口道:“林大人放心,我已有辦法。”
“噢?”
張恭見林悟賢放下了書卷,開始正眼看他,不經(jīng)欣喜,忙上前道:
“小民是糧商,與海澄縣下許多鄉(xiāng)的鄉(xiāng)老都頗有交情,縣令不過是個虛名,這些鄉(xiāng)老認他,他才是縣老爺;鄉(xiāng)老們不認,他就是個屁!
林大人且放寬心,容我四下走動走動,定叫這領(lǐng)導(dǎo)只能做個瞎子知縣。”
林悟賢點頭,心里也深以為意,他自己也是從知縣一步步走上來的,自然知道這底下的門道,于是便讓張恭放手去干。
……
海澄縣,靠近南溪入海口的河岸上,五艘沙船與四五十艘舢板陸續(xù)靠岸,男女老幼,將近六七百人,拉著各種貨物于河岸邊上開始搭建村落。
頭上扎著兩個揪揪的幺兒也拉著一輛板車,只不過河岸土地泥濘,板車又重,幺兒小臉都憋紅了,板車還是紋絲不動。
領(lǐng)導(dǎo)乘馬在河岸巡視,見狀趕緊下馬幫忙,扯著嗓子讓李二狗也過來。
“幺兒,這么重的車子你就別拉了。”
幺兒搖頭,她不想讓別人看輕她,如今爹沒了,整個家必須由自己這個做姐姐的撐起來,她得養(yǎng)土寶長大。
李二狗看見李澹與幺兒拉車,急得趕緊過來,一把從二人手里奪過了車把,兩三步便拉著車沖過了泥沼。
幺兒擦擦頭上的汗,對著李二狗笑道:“二狗哥真厲害,這么重的車,拉著還能健步如飛。”
李二狗搓了搓鼻子,笑道:“嘿嘿,俺就是有把子力氣,動腦子的活兒,還得俺義父來干。”
“說起來,義父為什么要選這種到處是泥濘的地方來落腳呢?”
“別看這里現(xiàn)在是泥巴,等到把這片泥巴地平整好,便是好田,附近又靠近南溪,建水渠也方便,到時候咱們沿著南溪的這些支流建起工坊,肯定事半功倍。”
說老實話,站在農(nóng)業(yè)角度上,這里水網(wǎng)縱橫,治水成本高,在這里開田不如南面的南溪上游開墾來的效率高,可若是利用水力紡織則不然。
李澹看向不遠處向從西面南溪延伸而來的眾多小河支流,其中最遠的直通東面牛角山,如此天成的小河,簡直是太適合建水利工坊了。
此前李澹已經(jīng)做出了飛輪機,經(jīng)過改良,現(xiàn)在除了紡紗,還能織布、紡絲。
這些紡織品都是好東西,而且此地向西是南溪,向北是圭海,加上自己手上有不少船,運輸也便利。
此時,天空傳來一聲嘯叫,蔡大雞從遠處奔跑而來,如今的蔡大雞已經(jīng)被李澹委任為斥候隊長,作為訓(xùn)鷹人的他太適合這個職位了。
“老大,我已經(jīng)偵察過了,最近的聚落是南邊的浮宮鄉(xiāng)與西面的蘭溪鄉(xiāng),東面一直到牛角山都是樹林與荒地,原來也有村落,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荒廢了。
蘭溪鄉(xiāng)與咱們隔著南溪,接觸不會太多,倒是南面的浮宮鄉(xiāng)離咱們這里就四五里地,該是與咱們往來最多的鄉(xiāng)了。”
李澹點了點頭,隨即上馬,開口道:“那咱們先過去,與當?shù)氐拇迕褚娨姟!?
邊說著,李澹一行三人,便策馬向著浮宮鄉(xiāng)而去。
向南行了四五里路,李澹陸續(xù)看見沿河開墾的農(nóng)田以及散落在山坡上的房屋,炊煙裊裊。
再往村落里走,已能看見扛著鋤頭于田間忙碌的農(nóng)夫,他們衣服褲子全都疊好放在田埂,自己則光著屁股在田地里揮汗如雨。
李澹放緩馬速,沿著小路慢慢前行,此時,不遠處的田埂上,忽然傳來嘈雜聲。
作為未來這個地方的父母官,李澹策馬上前。
田埂之上,兩人爭吵起來,一人皮膚黝黑扛著鋤頭,另一人則挺著圓肚皮,額頭上貼著狗皮膏藥。
“你這田舍郎別不知好歹!你家老頭押了田地給本少,如今還不上錢,就該拿這田地抵債,自古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咱爹總共就借了二兩銀子,前前后后,都還你們四兩銀子了,現(xiàn)在到頭來,還說咱家欠你們二兩銀子,哪有這樣的道理?”
“還了四兩?那是不過是還的利錢!”
“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借契上寫的月息五十分,一個月光利錢你們便要還一兩,你們已經(jīng)借了四個月,自己算算是不是四兩銀子都是利錢。”
年輕的農(nóng)夫急眼了,跳腳罵道:“放屁,明明之前與咱爹說的是五分利,欺負咱爹不識字,硬是在借契上寫的五十分,周賴,你欺人太甚了!”
圓肚皮的周賴聽眼前的男子居然罵他,橫眉倒豎,提腳便踹。
只不過那農(nóng)夫身手不賴,躲了過去,周賴自己反倒一個趔趄摔了下去,自己吃了一嘴的土,隨即大怒:
“你個田舍郎!狗東西!你爹犟,你比你爹還犟,好好好,本少能打斷你爹的腿,就能打斷你的腿,來人吶,給我把這狗玩意的腿給打折咯!”
周賴身后的五名痞子早就摩拳擦掌,聽到主子吩咐,立馬沖了上去。
那農(nóng)夫以一敵五,硬是生生撂倒兩人,最后寡不敵眾,還是被摁在了地上。
周賴站起身,朝農(nóng)夫肚子上狠狠踢了兩腳,又啐了口口水,罵罵咧咧道:
“你這狗東西,碰上本少這么講道理的債主,真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之前打斷你爹的腿,給你們家寬限一天。
今天打斷你的腿,也再給你們家寬限一天,等到明日,我上你家去拿田契!”
此時周賴身旁一位痞子湊到耳邊給他遞話:“周少爺,這牛呆子有個姐姐,長得可是水靈……”
周賴聽著眉頭一挑,色瞇瞇地咽了口口水:“果真?”
“不能有假,小的見過……”
“那行,明日上門,本少就順便把他姐姐收了,能得本少垂愛,也是他們牛家修來得福分,哎……怎么有本少如此心善之人,真是羨慕這牛呆子一家。”
周賴搓著手,讓手下人一會兒將那牛呆子的腿打斷,自己則眉飛色舞地走下田埂。
可他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身前擋著一人,于是不爽問道:
“看著面生,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