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呂蘭清就到郵局給大公報寄信，雖然不知道元汀蘭住哪，但自己知道她在大公報工作嘛！
倒是郵局的工作人員有些驚訝：“您要給大公報寄信？”
呂蘭清點點頭。
工作人員道：“這是法租界啊？”
呂蘭清有點莫名奇妙：“我知道這是法租界啊，法租界不能寄給大公報嗎？”
工作人員撓撓頭：“也不是，那我就幫您寄了吧。”
出了郵局的門，呂蘭清還是覺得工作人員的態度很奇怪，卻沒放在心上。
進了一家茶館，點了一壺茶，又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個身著黑色警察制服的男人走進茶館，坐在呂蘭清身后的三人立馬招呼起來。
“喲！楊梆子！您今兒個怎么溜達到這來了？”
穿制服的男人聽見了，徑直走向了他們，想來就是楊梆子了。
“嚯！老林！老王！老張！我說老城咋看不見你們仨了，原來跑租界來吃茶了呀！”
楊梆子將警帽一摘，丟到桌上，與他們坐到一起，打趣道：“怎么？發達了？咱天津老城的正興德綠竹茶看不上眼了？”
“嗨！換換口味嘛！”坐他對面的人立馬給他倒滿茶，“要說發達，哪能比上您吶？這身警服穿您身上，那可真是板正！”
“甭提了！一身衣服罷了，我在偵探處過得，那可真不叫日子！”
“噢？咋回事？”
楊梆子面露愁容：“看不上咱唄！人兒能進偵探處的，個個都是有背景的，咱就一泥腿子，前些年還擱火車站檢票呢，誰能看的起啊！”
“可您不是跟警察局曹都司熟嘛？讓他搭把手唄！”
楊梆子搖搖頭：“哪能啊？我能進這偵查處，就是托了他老人家的福。曹都司去年被撤職掉到錦江去了，合該我拉他一把！您說對吧？”
“嘖！這倒是！那您可得努把力了！”
楊梆子一口將茶水喝光，道：“這不溜達到這邊就是要找呢嘛！”
“這么說您已經有法子了？”
“唉！”楊梆子又把警帽帶正，站起身道：“也不算法子吧，碰碰運氣。最近從涿州那邊混了個江洋大盜進衛里，叫什么...張立三，可給咱忙壞了，跟沒頭蒼蠅似的一同亂轉，啥也沒找著！你們在這邊，見過這個人嗎？”
天津和京城挨得近，自古以來就是京城的衛城，所以又稱天津衛，本地人習慣稱京城為“城里”，稱天津為“衛里”，呂蘭清當年剛到塘沽，沒分清這兩個詞，還被周氏笑話過。
聽到楊梆子發問，呂蘭清偷偷回頭看了一眼。
楊梆子高高壯壯的，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嘴上留著兩簇胡須，身著一身黑色制服，看著確實板正。
再看他手里拿著的畫像，是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臉上有一條從額頭斜穿左眼直達下顎的傷疤。
呂蘭清心頭一跳，幼年的經歷頓時浮現在眼前，這不是刀疤臉老三嗎！？
想到這，她豎起耳朵，繼續聽他們的談話。
楊梆子的朋友互相對視了一眼道，笑著推脫。
“這張立三我們還真沒聽過，不過倒是聽過杜立三！”
楊梆子收起畫像道：“咱這一塊，誰不知道杜立三，遼西巨匪嘛！要真是他，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抓啊！行吧，那我再去巡視巡視，回頭你們有消息了就去找我？”
“欸！慢走啊您！”
呂蘭清沒有聽到更多信息，喝了口茶壓壓驚，想了想又坐到桌子另一面，可以更直觀的看那三人。
一個滿臉肥肉的人道：“老張、老王，最新一期《大公報》你們看過沒有？”
被稱作老張的人是個瘦高個：“還沒呢！嘛回事？您給說說？”
老王倒是看過了，搶著道：“這不那誰嘛，大公報那個總理，英斂之！又把咱直隸總督罵了個狗血淋頭，看著可真過癮吶！”
老張搖頭：“嘖嘖嘖！這英斂之膽兒可真夠肥的！在人家的地界上還敢這么罵！”
老王道：“那可不！不過人家背靠著天主教，袁世凱拿他沒法兒！去年不是還想查他們封禁嘛，結果也沒成！”
呂蘭清在塘沽時就曾聽說過，《大公報》十分敢言。
老張點頭：“說起來，咱天津地界這兩年天主教教眾越來越多了，袁世凱也不敢動也是正常的！”
滿臉肥肉的老林不贊同：“得了吧，袁世凱怕的是天主教嗎？人家怕的是法國！”
老王也道：“就是，那些教眾看起來人多，其實就沒幾個人信那玩意，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老王想了想，才高聲說：“你為什么奉教？我為五塊北洋造！”
庚子事變后，清廷的錢都用來賠款了，導致市面上流通的貨幣太少，不方便。袁世凱便委任周學熙總辦銀元局，又建了個造幣廠，這個造幣廠出來的銅元就被稱為“北洋造”。
老張笑道：“哈哈哈！這倒是，咱中國人誰信神吶！不都是為了這‘勞什子’玩意？就我家隔壁那大嬸兒，這兩年靠教堂發的錢可添了不少家具吶！”
老林道：“我聽說第一年進了那個保守書房，學兩三個月就給五塊，第二年給一塊，之后每年都可以領一次錢，說來也不少了！”
老王問：“咋?你也想去？”
“嗨！”老林擺擺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你們說，這英斂之敢這么罵袁世凱，是不是收了洋人的錢？”
“不能吧？”老張想了想道，“可能就是私仇，聽說以前英斂之和袁世凱都是維新會的。就戊戌政變那會，袁世凱不是告密了嘛，維新會都被老佛爺給抓了，英斂之當時也被通緝了。”
老王道：“這事我也知道！我還聽說英斂之不姓英，他本來是個八旗子弟，漢名本來叫郭英華。老佛爺從西安回來后，把除了康梁兩人的戊戌變法通緝犯都赦免了，還特地提到他了呢！”
老王說到這，掐著嗓子，聲音尖細地模仿道：“把那個滿人英華也赦了吧！”
“哈哈哈哈！”另外兩人都大笑起來。
老王接著說：“就為這事兒，他就改姓英了，后來就連他老子都跟著他改了！”
老張搖頭笑道：“不得了不得了，老子跟著兒子姓，也就他一個了吧！？”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末了，三人見天色漸晚，這才起身離開。
他們走后，呂蘭清也離開了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