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母女幾人收拾好家當行李，草草吃過早飯，便準備出發。

剛到呂府大門，就看到狗蛋在門口來回踱步。

嚴氏昨天晚上已經給了他一百兩的謝禮，讓他自己去找點營生，卻沒想到他還沒有離開。

嚴氏問：“狗蛋，發生什么事了？”

狗蛋面露焦急道：“太太，小姐，你們要不改日再走吧！？”

呂賢錫不解：“為什么？”

狗蛋道：“我今早就想離開呂家了，但我出門一看，你猜怎么著？”

呂賢鐘：“不猜，快講。”

“我聽到門口的乞丐在說你們被山賊侮辱的事兒呢！還聽他說汪老爺大善，就算這樣也補償了你們三千兩銀子才能退婚！”

呂賢錫冷笑：“哪有這樣的事？我可不想要錢，是他自己舍不得名利！”

狗蛋一拍手：“我知道，但別人不知道啊！那些人一聽你們拿了三千兩，臉上的表情都能開染坊了！”

“然后他們就都擠到呂府門口啦！烏泱泱的一片，就等著你們開門問個清楚呢！”

呂賢錫聞言，快步上前，作勢就要打開門，卻被狗蛋一把拉住。

“哎喲我的三小姐！你這是要干什么？”

呂賢錫氣道：“干什么？當然是解釋清楚了！”

狗蛋苦笑道：“他們只相信自己想的，不會相信你的解釋。聽我一句勸，你們晚幾天再走吧！等過了年，他們就把這事忘啦！”

呂賢錫道：“可事實并不是他們猜想那樣啊，我們既沒有被山賊欺辱，也沒有被汪家施舍。”

“再說了，這事兒跟他們又有什么關系？堵上門來做什么？”

狗蛋道：“原本是沒什么關系的，可你們拿了三千兩，就有關系了！”

“這些個商戶農戶的，都見不得別人好，他們辛苦勞作一整年，掙個五六兩銀子，已是實屬不易。”

“如今卻聽到你們被侮辱了，還能拿三千兩退婚費，心里頭妒忌，都紅著眼想要你們的命！”

“哪怕最后這三千兩落不到他們手上，他們也不樂意你們拿到。”

呂賢鈖蹙眉：“哪有這樣的事...？”

狗蛋急道：“太太、小姐，你們別太天真了！這世道人心險惡著呢，我從小到大就看了不少！”

他說著，眼眶泛紅，嘴角忍不住的下垂，道：“我原本是不用做乞丐的，母親死后，有一個寡婦看我可憐，把我認作了干兒子。”

“后來有人聽說，我干娘的丈夫給她留了一筆很豐厚的遺產，村長就組織了一大幫村民逼上門，要讓她自殺給丈夫殉葬，還說要給她列個貞節牌坊。”

“我干娘還有個女兒，生得漂亮，又剛剛及笄，自然不肯同意。”

“一天夜里，村里的一個流氓從窗戶里翻進家，把她給...”

狗蛋的眼淚奪眶而出：“干娘怕我們擔心，都沒跟我們說，誰知道那個流氓卻在村子里大肆宣揚，于是村長又帶著村民們把我干娘綁了，最后...”

“我干娘就被他們沉塘了...”

“我干娘死后，干爹留下的遺產都被村民們瓜分干凈，我和干姐姐只能相依為命，誰知道...誰知道...”

狗蛋的聲音越說越悲憤：“那個混蛋流氓第一次嘗到了甜頭，竟然又把姐姐給強迫了！！”

“當時我被他打暈了，再醒過來時...姐姐已經上吊自殺了...”

他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我恨吶！我恨吶！我恨自己沒用，不能保護姐姐！我恨這世道不公，為什么犯了錯的人得不到懲罰，受了罪的人卻要被世人看不起！？”

呂賢錫幾人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看著哭得像個孩子的狗蛋，心中有些憐憫。

原來平日里嬉皮笑臉的狗蛋心中藏著這么深的傷痕，難怪他在山寨時那么憎惡老六和老七，難怪他愿意竭盡全力的幫助自己。

狗蛋哭了很久才平息下來，他抽咽道：“太太，小姐，你們都是好人，我不希望你們像我干娘和姐姐一樣，被他們拉去沉塘，被他們奪走家產。”

“所以，你們就聽我的話，不要出去好不好？”

聞言，嚴氏母女幾人都有些沉默。

良久，呂賢錫才開口道：“可若是永遠沒有女子站出來，那這種情況就永遠不會改變。”

狗蛋搖頭道：“你錯了，三小姐。在這群人里，女子才是最激憤、人數最多的！”

“她們已經被所謂的三從四德、道德禮法蒙蔽了太久，注定看不到自己，只看得到他人。”

“在她們那里，沒有善惡，也沒有仁義，只有世人已經定下的標準。這些標準讓她們受了太多折磨，她們實在太痛苦了！”

“所以一旦發現有人達不到那些標準，她們就會妒忌，就會發瘋，就會滿心滿眼里就只有一個想法：讓你變得和她們一樣痛苦。”

“要么，你就變得跟她們一樣，被標準吃掉。要么，她們就會完完整整地把你吃掉！”

呂賢錫被狗蛋的一番話驚得說不出話，心中突然涌現出一種無力感：

“一直以來我都以解放女子為志，從未想過，原來最難以改變的卻是自己人...同為女子，面對這些不合人性的標準，為什么不能團結起來一起反抗呢？”

呂賢鈖訥訥道：“我想...她們或許是已經習慣了，習慣了被奴役，習慣了成為男子的依附，習慣為了男人爭風吃醋...”

呂賢鐘嘆了口氣，望向天空道：“因為她們不像我們，讀過那么多書，看過那么曠闊的世界，知道做人應當是什么樣子。在她們那，男人就是她們的世界，所以當世界受到破壞時，她們的反抗會更加強烈。”

呂賢錫恍然大悟：“所以，這是因為女子少智？”

呂賢鐘搖頭道：“不，是因為男人愚弱女姓，不讓她們看書，不讓她們學習，只給她們畫了一間名為‘三從四德’的牢房。”

呂賢錫和呂賢鈖若有所思。

狗蛋道：“太太，小姐，我沒讀過書，也沒有文化，說不出什么大道理。如今他們人多勢眾，今日若是你們走出了這道門，便有可能被那些人綁走。”

呂賢錫咬唇沉思了半晌道：“好，我們今日力量尚且薄弱，不與他們爭辯！待我學有所成，必定開一所女校，讓兩萬萬女性皆有書可讀，有法可依！讓她們成為一個獨立、完整的人！”

呂賢鐘和呂賢鈖的目光也十分堅毅，在心中立下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