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門，到軍營，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這條路賈珀走過很多次，卻從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難受。

街道兩旁，哭聲一片。

不少稚童餓的眼淚止不住流，而身邊的婦孺毫無辦法，只能摸著孩子的頭，說些不頂用的甜言蜜語，眼中的不甘之意幾乎要噴薄而出。

有幾家餓死了人。

親戚們哭悼哀鳴，卻辦不起一場像樣的白事。

“難怪有傳言說，人相食。”

賈珀陡然止步。

以往的他，同樣兜里沒有余糧，見到這般場面，頂多會同病相憐的嘆息幾聲。

可如今身后的車隊，載滿酒肉，足夠軍中士卒夜夜笙歌，再見百姓吃苦，心中難免升起幾分愧疚感。

“今年土地大旱，農(nóng)民們收成不好。”

“連自給自足都做不到。”

徐震聲音沙啞。

說話的同時，輕輕擦拭濕潤的眼眶。

雁門關(guān)是漢人唯一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很多人寧愿餓肚子，也不愿意出走。

而若非賈珀的存在，北庭軍未對得起這份信任。

饒是現(xiàn)在，賈珀也不敢保證能在下一次擊退敵軍，畢竟忽里木迅猛的進攻，隨時都有可能展開。

他們沒有時間悲傷。

北庭軍當(dāng)年有多少人？現(xiàn)在又剩下多少人？

所有還存活的士卒，都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早就不會被外界的情緒感染。

心已經(jīng)麻木。

賈珀眺望遠(yuǎn)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過去許久，才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就在他剛想開口時。

香風(fēng)撲鼻，一道曼妙身姿撲進懷里。

“你怎么才回來…”

言語間。

滿是小女孩被拋棄般的委屈。

抬起頭。

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惜春，而是站在不遠(yuǎn)處的韓塵等少年，正在嬉笑著起哄道：

“賈珀哥，別慫！”

“親她！必須親她…”

賈珀臉頰通紅。

他兩世為人，和女孩子接觸的經(jīng)驗也不少，但被這么多人當(dāng)眾調(diào)戲還是第一次。

“別鬧，都散了吧！”

賈珀笑罵一聲。

連惜春都鬧了個大紅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趕緊滾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膽兒肥了都，敢拿城主找樂子！”

最后。

還是徐震站出來解圍。

照著韓塵等人的屁股就是兩腳，沒好氣的訓(xùn)斥：“你們都什么身份？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

“叔，不說了…不說了…”

“再也不敢了。”

少年郎們紛紛低頭。

如果說，現(xiàn)在的賈珀是少年們心中最敬仰的人。

那徐震才是從前，北庭軍的精神支柱。

悍不畏死的青山營，每一次上陣迎敵的表現(xiàn)，都能引起一大片的驚呼聲。

“叔，還是你好…”

賈珀話音未落。

徐震直接打斷道：“要我說，你也是的，該親就親唄，挺大個爺們還不好意思？拿出你上戰(zhàn)場的三分本事，惜春這丫頭早就成你的人了！”

“惜春這姑娘出身名門，有才氣，長得漂亮，還配不上你一個大頭兵了？”

周圍一陣哄笑。

“誒呀！”

“叔！！討厭！！”

惜春急的跺了跺腳。

嬌羞的像是找不到家的小路，慌慌張張的離去。

連同賈珀在內(nèi)，所有人都笑出了聲。

日夜堅守的雁門關(guān)，不知道多久沒有過這般安靜祥和的氣氛了。

這種像家的感覺。

真好。

……

回到府邸。

賈珀換上一身干凈衣裳。

好幾處傷口還在滲血，尚未結(jié)痂。

稍微收拾了一番后，聽見門外韓塵的招呼：“城主！慶功宴準(zhǔn)備好了！”

“我這就過去。”

賈珀走出門。

軍營中早就張燈結(jié)彩。

所有的北庭軍士，臉上都掛著久違的笑容，聞著空氣中誘人的肉香味，肚子便開始咕咕叫。

“唉，別說是肉，哪怕有口湯喝也好。”

“聞聞味就滿足了，太長時間沒見過葷腥了…”

“都是七尺高的漢子，結(jié)果沒有和尚吃的好呢。”

聽著人群的議論。

站在最前方的烹鍋前，熬煮肉湯的徐震樂呵呵出聲：“都別急，今天酒肉管夠！”

“城主！！城主！！”

“城主！！城主！！”

“城主！！城主！！”

“……”

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連角落里的王仁，都摸了摸干癟的腹部，饞的吞了兩口唾沫。

京城王家，權(quán)勢滔天。

在京都的時候，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為一口肉而激動的快掉眼淚。

“雖然不服氣，但不得不承認(rèn)…他真的很優(yōu)秀…”

王仁輕抿嘴唇。

他第一次對一個同齡人，產(chǎn)生仰望的感覺。

明明距離賈珀很近。

卻總不自覺的生出一種，無論他如何追趕，賈珀都在他看不到的地平線盡頭的感覺。

“不想那些了，先開飯！”

“吃飽喝足再說！”

王仁橫跨一步。

直接站在所有人的身前。

他在軍中的職位，就是管理后勤，按理說這些糧草都應(yīng)該由他掌管，所以第一個打飯也實屬正常。

或許是香味太濃。

軍營外有不少百姓，都眼巴巴的往里看。

王仁啐了一口：“這些底層，看著就鬧眼睛，來幾個人，把他們哄走！”

聽見他的話，百姓們自覺退出老遠(yuǎn)。

但后退的過程中，視線還是沒離開過軍營內(nèi)的大鍋。

“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王仁冷哼一聲。

“雁門關(guān)常年與異族通商，不少往返于兩國的商賈巨富，論錢財之?dāng)?shù)，不輸給四大家族。”

突然，賈珀的聲音傳來：“你現(xiàn)在看他們狼狽，沒準(zhǔn)這里淪陷前，都是你需要仰視的人物。”

“那又如何？”

“賤民始終是賤民！”

王仁一臉輕蔑。

他生來便高高在上，家中的長輩都有爵位世襲。

在這個時代，是有等級制度的。

商人再有錢，始終不如這些貴族有地位。

“唉…”

賈珀索性放棄對牛彈琴。

回頭看了一眼徐震，說出一直存在于心底的想法：“徐叔，一會你安排一下吧，明日咱們開倉放糧。”

“糧草不夠用，隨時跟我說，我再來想辦法。”

既然，雁門關(guān)是一個整體。

賈珀就有責(zé)任與義務(wù)，讓每一個百姓都吃飽。

而且他也有自己心底的想法，倘若雁門關(guān)全民皆兵，何愁城池不保…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

王仁又站出來提反對意見：“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