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次金圓提前運?”
“部里虧空唄,沒錢了!”
戶部議論紛紛,倒是并未起疑。
早兩天跟晚兩天沒什么區別,工部的鑄幣司人又多,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毫無費力。
與往常一樣,包文進在家深蹲了幾十下,這才挺著肚子,晃悠悠地來到了衙門。
與滿是讀書人的書吏不同,他們這些搬運的庫丁一般選自京營,負責看管太倉和糧庫,順便搬運貨物。
由于庫丁責任重大,又需要懂規章制度,還得孔武有力,值得信任,慢慢的,庫定就變成了世襲制。
包文進自太爺爺那輩選入庫定,就已歷四代,三進小院住著,丫鬟伺候著,別提多沒美了。
本來到了他這代是準備讀書的,畢竟世祖爺廢黜了賤籍,家里是可以考科舉的,但他實在不是這塊料。
他也舍不得這般好處。
“來哦?”
庫丁世代相承,關系都是親近,一個個穿著短褂短褲,也不怕冷的,就這么談了起來。
“聽說二十萬金圓?”包文進疑惑道。
“沒錯!”瘦臉漢子偷笑道:“碰到個呆頭鵝,戶部虧空,可不得著補嗎?首輔的臉面往哪擱?”
“只能平賬最好。”
“連舒王都來了,嘖嘖!”
包文進點點頭:“我看這尚書干不長咯!”
“誰說不是呢!”
不一會兒,主事閻敬銘到了,他虎著一張臉,就這么盯著這十幾號庫丁,沒有言語。
很快,書吏們當著面再次數清金圓數量,然后再稱重:“主事,一個不差!”
“那就搬運吧!”
閻敬銘開口道。
話音落下,庫丁們也毫不知羞,拖到了短襪短褲,然后又從包袱里拿兩塊布片組成的屁簾,遮蓋前后凹凸處。
這就么,眾人又按照慣例拜了拜門神,就堂而皇之地抬著木箱入庫,還有那些洗干凈防霉的竹筒。
目睹他們進入后,書吏們松了口氣,正待離去,忽然一伙人就涌入庫房,頓時嚇得他們大吃一驚。
待近前,他們才發覺這是舒王和戶部尚書曾國藩。
“殿下,您覺得他們今個還會犯嗎?”
曾國藩看著大門緊閉的庫房,頗有幾分緊張。
“當然!”朱敦漢輕笑道:“這可是二十萬金圓,放在外面就是三百萬塊,你能忍住不動心?”
“我——”曾國藩嘴唇輕動,卻被舒王打斷:“我這個親王都忍不住。”
“我家攏共只有三座田莊,一年不過萬塊,加上食邑,日子緊巴巴的。
先王去時,若不是內務府送來了一萬塊喪葬錢,舒王府還真沒這份體面。”
曾國藩沉默了,緩緩退了兩步。
殿下,我跟你其實不熟,不用跟我說這隱秘事。
朱敦漢卻不知交淺言深,反而興致來了:“父王母妃走后,我這兩年盡做荒唐事,欠了一屁股外債,人人譏笑我,甚至還打官司。”
“狗屁,幾萬塊外債,我早就還了。”
這時,曾國藩也耐不住好奇:“殿下哪來的錢?”
話剛說出口,他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查那些鴉片商。”
朱敦漢隨口道:“這玩意種在印度,歐洲那是當藥吃,也不忌諱,而咱們當黃煙抽,自然越抽越上癮。”
“沒個三五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人也變成了鬼咯!”
“他們害人不淺,還不如助人為樂,幫我還債。”
曾國藩嘴角抽抽,沒有言語。
說來好玩,歐洲把鴉片當萬能藥,就跟后來把鐳加入飲料、酒水一樣,是一種先進的時尚。
但到了中國,結合吸食黃煙的傳統,稍加改造就變成了煙槍,大肆流行起來。
鴉片這東西,只要進來了,就很難趕出去,并不是每一個政府都有新中國的執行力。
當然,也可以學滿清,自己家種滿鴉片,然后再反銷歐美的騷操作,不把國人當人,貪利忘義。
干巴巴說著,朱敦漢頓覺沒意思。
曾國藩果真是個無趣的人。
過了半個小時,朱敦漢瞥向那掛在墻上的自鳴鐘,已經九點了。
在規定時間內,這群庫丁們準時準點打開了庫房,然后接受大家伙的檢查。
由于只有屁簾,根本就毫無可查的,書吏們草草結束。
正待庫丁們準備離去時,忽然舒王叫住了他們:“等等!”
“你們走路怎么感覺那么別扭?”
“是不是太累了?”
“坐下來休息下吧!”
包文進等人看著那十幾把椅子,一時間面色緊張起來。
但他們依舊走過去坐下,毫無異樣。
“啪啪啪——”朱敦漢忍不住鼓起掌來:“真是好演技呀!”
“去,你把他們屁簾掀起來,看看谷道——”
舒王隨意一點,一個瘦小且帶著眼睛的書吏就獲得了信任。
“殿下,我?”書吏哭笑不得。
“放心,你有眼鏡保護了,沒什么事。”
舒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記住扒開看,里面可有驚喜哦!”
這般,在眾人驚異且驚恐的目光中,眼鏡書吏一步步挪至一個庫丁身后,毅然決然地掀起了屁簾。
庫丁剛想掙扎,就被幾個大漢壓住,撅起了屁股。
“噗——”眾人皆扭過頭去,不忍看這令人感觸的場景。
“殿下,有金圓!”書吏中指和食指夾著一枚金幣,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朱敦漢捂著鼻子,看了一眼金幣:“它是你的了,算是獎勵吧!”
說著,他看著那些庫丁們:“怎么?是要我一個個掏呢,還是自己吐出來?”
這下,包文進等庫丁面無血色,只能一個個認栽。
于是,庫丁們撅起屁股,朝著籮筐噗呲噗呲下起了金幣,場面別提多感人了。
朱敦漢沒忍心看,就直接離去了。
喝了幾口濃茶,調理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這時,曾國藩則興奮道:“殿下,十二人直接吐出四百八十枚金圓,這就七千兩百兩,實在是太驚人了。”
“不過他們都承認只是這一次,虧空的賬并不認。”
單人吞下四十枚金幣,這是真牛。
不過,朱敦漢尤記得,清朝也有這回事,那時的庫丁可是能吞千兩銀元寶的主,這屆不行呀!
“戶部運銀圓幾天一趟?”朱敦漢點點頭,又問道。
“大概三五天一運,畢竟戶部進出賬很多,各省報銷,官道、河堤、賑濟等,都需要報銷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