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超夢腦波儀

空洞的巨響聲在深海里回蕩。

羅西感覺自己的意識……像是被包裹在一層透明的薄膜中。身體宛如未成熟的胚胎，在浪潮里載浮載沉……而激烈涌動的水流正不斷沖刷著他。

視網(wǎng)內(nèi)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

但羅西可以感覺到，自己與薄膜之間的細微共振。

沒過多久，薄膜裂開了。

羅西從中輕輕掙脫，如同一粒隨波逐流的細沙。

“嗚……嗚……”海面?zhèn)鱽韱柩事暎窒袷秋L聲，嘹亮而悲傷。

羅西向水面的光芒處漂游而去。

那里似乎有人正在召喚他……

“嗚……嗚……嗚……”

哭聲越來越響亮，最終戛然而止。

羅西猛地睜開眼睛。

此時他就像剛被打撈上岸的溺水者，大口又急促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模糊的意識逐漸變得清晰。

他抬頭朝四周張望，發(fā)現(xiàn)自己處于一間舊倉庫里。周圍黑黢黢的，灰白光線透過他身后那扇玻璃窗灑落，在地面投射出一個雜亂、斑駁的倒影。

他被固定在一臺大型機器上。

四周還有許多同樣的機器，上面捆綁著一個個戴著白色金屬面具的人。

這些人就像提線木偶一般，被機器懸掛在半空中。他們的背部插滿了各種針管和電線。一旁的顯示器上，數(shù)條曲線周而復始地波動著。

這一切都使羅西感到頭痛欲裂。

羅西用力搖了搖頭，卻什么都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難道是因為觸碰了什么奇怪的按鈕？抑或是開啟了父親仍在實驗期的發(fā)明？還是說，這是身為實驗體的潛意識？

羅西扭動反應遲鈍的身體，繼續(xù)觀察周圍的一切。

四周的景象全都扭曲變形，仿佛魚眼鏡頭中的連環(huán)畫一般。

羅西咬緊牙，用力掙脫機器的束縛，像剛學會走路的嬰孩，腳步踉蹌地朝舊倉庫門口走去。

倉庫左邊墻壁上掛著一面破舊銅鏡。

羅西看向鏡中，發(fā)現(xiàn)自己和其他人一樣，臉上戴著一副慘白的面具，但從身高和體形判斷，他似乎變成了一個自己并不認識的六歲左右的小孩！

“嗚……嗚嗚……”哭聲再一次響起。

羅西疑惑地左右張望，但機器臺上那些人并沒有醒來。

“嗚……嗚嗚……”聲音又一次響起，并且就在耳邊。

羅西感到汗毛直豎，但卻又無比好奇和興奮。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捕捉著聲音的來源。

終于，他發(fā)現(xiàn)哭聲的源頭并不在舊倉庫里，而是在他的腦海中！

確切地說，在這具陌生的六歲小男孩身體的腦海中。

看來，“夢域躍遷”和“缸中之腦”的實驗確實是可以同步兼容的……羅西激動地拉扯著金屬面具，想要證實自己的推測。第一，自己正身處于某段夢域碎片中。第二，并不是他的身體縮小了，而是他的意識潛入到了一個小男孩的大腦中……但面具就像是焊接在了他的臉上，非常牢固，根本揭不下來！

嘩啦——

舊倉庫的鐵門被打開了，灰褐色的光線隨之照射進來。

一群全副武裝的鐵皮人站在門外，端起手中的槍，瞄準了他。

這群鐵皮人和成年男子的身高相似，綠白相間的鐵皮身體銹跡斑駁，金屬焊接留下的痕跡猶如一道道疤痕。從他們的體態(tài)看，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

羅西識相地高舉雙臂，抱在腦后，做出示弱的姿態(tài)。他感覺到身體在瑟瑟發(fā)抖，小男孩害怕的“嚶嚶”聲在腦海中不停回響著。

“小孩，跟我們走。”領頭的鐵皮士兵冷漠地搖晃了一下手中的槍口。

羅西被鐵皮士兵們推出了舊倉庫，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戶外。

灰蒙蒙的光線中，羅西吃力地睜開眼睛。

疾風肆虐，塵土和細沙在空中飛揚，讓一切都變得迷蒙不清。

但他還是依稀判斷出，這里是一處牢獄，坐落在一片深褐色的山脈下方，周圍是蒼茫的廢土。數(shù)以百計的人聚集在這里。這些囚犯全都和他一樣，戴著慘白的面具，虛弱而又頹唐地站在一片碎石地上。

四周的破舊屋子上，鐵皮士兵們站在屋頂，用槍掃射空地，將行動笨拙的囚犯們，驅(qū)趕到一個巨大的玻璃器皿旁，在那里排起長隊。

器皿旁站著一個醫(yī)學博士模樣的鐵皮人，他正在助手們的幫助下，把從器皿里撈出來的一杯杯綠色溶液遞給囚犯們。

“喝下這杯腐蝕藥劑，你們將獲得荊棘之王賜予的永生！”

囚犯們被迫將綠色溶液一飲而盡，紛紛發(fā)出了痛苦的哀號！

羅西感受到強烈的恐懼，但是聲音和痛苦卻一起悶在了咽喉中，令他窒息……

盡管他明白這恐懼也許并非是真實的，或許只是一段記憶，來源于夢域碎片中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沒過多久，囚犯們的身體發(fā)生了某種詭異的變化。

在羅西的視線中，囚犯們的肌肉組織開始變異，逐漸演化成了齒輪、金屬零件等，還有一塊塊斑駁的鐵皮——慢慢地，他們?nèi)甲兂闪髓F皮人。

羅西感覺身體顫抖得愈發(fā)明顯了，他勉強支撐住發(fā)軟的雙腿。該死，這具身體的主人膽子比“口哨”還小。羅西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砰！砰！砰！砰！

一陣巨響聲由遠及近。羅西扭頭看了過去。

只見遠處沙塵彌漫，一個巨大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正穿過塵霧朝他們走來。

當身影走近些，羅西可以確定那絕不是人類，看上去像遠古的恐龍，或是巨型海獸。

只不過，它的身體也是鐵皮構成的，將近七米高，雙足站立，胸前蜷縮著兩只金屬利爪，身后還拖著粗壯的機械尾巴。在它胸前的金屬利爪上，一個幽影正高傲地站在那里，冷漠地俯視著鐵皮人們。

羅西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竟是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孩。

男孩身披華麗的黑色金絲絨長袍，烏黑的卷發(fā)之上，是一頂荊棘王冠。雖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依稀能辨認出，男孩五官俊秀，皮膚卻蒼白如泥灰，碧藍雙瞳深處，仿佛躍動著狂熱的黑色火焰，像是要吞沒世間的一切。

“偉大的——荊棘之王！”

鐵皮士兵們朝男孩歡呼，并雙膝下跪，恭敬地趴在地面上。

“尊敬的荊棘之王，嘎多的進化材料已經(jīng)準備好了。”鐵皮人博士走到男孩跟前，畢恭畢敬地說。

他揮手示意身后——殷紅地面上，剛剛完成改造的鐵皮人們正虛弱地喘息著。

“荊棘之王”環(huán)視一周，意外察覺到了羅西的目光。

他緩緩抬起一只手臂，指向羅西。

“他，為什么還是人類的模樣？”

“他還是個孩子，所以……”鐵皮人博士低聲回答。

“孩子？”“荊棘之王”雙眼定定地凝視著羅西，不懷好意的唇角蕩漾開一絲笑意，“孩子，卻擁有著極其有趣的……靈魂。”

羅西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反應，四周的鐵皮士兵便一擁而上，將他押送到機械怪獸的面前。怪獸的腹腔發(fā)出隆隆悶響，像是惡龍饑渴的咆哮。

“想要永生嗎，小孩？”“荊棘之王”冷冷地問。

“變得和那些鐵皮蠢蛋一樣嗎？”羅西剛想反問，卻發(fā)現(xiàn)根本張不開嘴。小男孩內(nèi)心的恐懼如同洪水般洶涌而來。

“我，我想見姐姐……”小男孩輕聲抽泣著。“喝下這杯藥劑，你就能見到你的姐姐。”

“荊棘之王”的聲音猶如沐浴冬夜寒風的夜梟。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害怕地接過鐵皮人博士遞來的藥劑。

“蠢蛋，沒看見那些喝了藥劑的人的下場嗎？”羅西在腦海中嚴厲警告，但小男孩似乎并不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可能會很痛……可是……小明想見姐姐……”

小男孩哽咽著自言自語，接著將藥劑一飲而盡。

羅西感受到一陣劇痛從喉管中襲來，呼吸徒然哽咽在胸腔里。他聽見“荊棘之王”在念叨著什么，似乎是一首古老的歌謠……

夜風掃滅憂愁，

荊棘之王，以齒輪和鐵屑編織發(fā)辮，

剔除人心的惡之花，并非為幽禁歡樂，

而是為將悲傷，掩埋于遺忘之海。

孤獨是一座棧橋，

通往夢域空間的無數(shù)彼岸。

夜幕是羈絆的湖水，而月亮是一葉扁舟。

憂郁是一把豎琴，用來彈奏絕望。

痛感在羅西腦海中的每個細胞間傳遞，仿佛要將他撕成碎片。

可他只能在小男孩的腦海中發(fā)出哀號……

小男孩倒在了地上，和其他人一樣，身體在飛快地變異。

緊接著，血肉之軀變成了鐵皮、齒輪和零件構成的機械身軀。一些被撐破的鐵皮，整塊掉落到地上，那些詭異的齒輪還發(fā)出嘈雜的聲響。

機械怪獸張開血盆大口，卷起一股強勁的氣流。變成鐵皮人的小男孩，和其他那些鐵皮人一起，被氣流裹挾著，紛紛朝機械怪獸的大嘴里飛了過去，并最終被吞沒。

羅西的視線一片晦暗，他看到一片海洋。

漆黑的天穹上，海洋再度轉(zhuǎn)化為瀑布注入……鐵皮人們的身軀在“海洋”中溶解，并且被黑暗吸收。而他被半透明的薄膜包裹著，繼續(xù)載浮載沉。

當體溫逐漸降低，意識緩緩融入永恒的黑暗中……忽然，包裹羅西的薄膜被撕裂了，化成了一片片飄落的羽毛。

一陣舒緩的音樂在空中回響，似乎是飛霞宮中經(jīng)常播放的那一首《夜曲》……意識逐漸回歸。

當羅西再次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長椅上。

這里是位于飛霞宮地下的一間小實驗室。

房間里堆滿了亂糟糟的光學儀器，羅西戴著一個金屬頭盔，頭盔連接的電腦正播放著悠揚的鋼琴曲《夜曲》。

電腦顯示屏上則閃動著一行小字——

超夢腦波儀，正在捕獲來自特定夢域碎片的引力波信息。

羅西激動地摘下頭盔，甚至來不及擦拭一下額頭上的汗水，便飛快地敲打起鍵盤，調(diào)取頭盔儲存的資料。

電腦屏幕上很快顯示出一行行文字——

<記錄開始>

記錄編號-00：捕獲夢域碎片坐標：10、05、81……已輸入。

記錄編號-01：實驗體腦波第1次嘗試連接夢域碎片……

記錄編號-02：實驗體腦波第2次嘗試連接夢域碎片……

記錄編號-03：警報！警報！實驗體心跳異常！進入瀕死狀態(tài)！

記錄編號-04：實驗體腦波第3次嘗試連接夢域碎片……連接成功。

記錄編號-05：鐵皮人……荊棘之王……永生……

記錄編號-06：想念姐姐……姐姐……

記錄編號-07：你有一個……極其有趣的靈魂……

記錄編號-08：哈哈哈哈……（骨骼斷裂聲）嗚嗚嗚嗚……（噪聲）姐姐……（噪聲）

<記錄結(jié)束>

羅西背靠座椅，激動地睜大雙眼，瞳孔中仿佛燃燒著火焰。

超夢腦波儀——這是他最新研究的筑夢道具，沒想到第一次試驗就獲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

他可以不通過躍遷，直接連接指定夢域碎片中隨機生物的腦電波，并且通過被連接人，看到夢域碎片中的景象，還能部分感受被連接人的情緒等。

回想起幾分鐘前經(jīng)歷的一切，羅西明白，這就是做夢的感覺。

而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做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