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四月二十六日辰時初刻，楊慶亮率領部下從小矛墩出發，趕往預定地點。

雅州城南三十里外的一處空曠之地，成都左衛指揮使方世輝與營兵千總曹勛正坐在帳內喝茶。因為他們兩個是成都府派來主持此次剿匪事宜，所以二人一左右坐在上首，下面還做了三個衛所的指揮，只是他們卻無心喝茶。

因為馬上就要到發兵的吉時了，他們手下的軍戶還沒有到齊。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次剿匪行動是千總曹勛的營兵唱主角，但是身為配角的軍戶竟然耍大牌遲遲不到，上面糧食已經給了，武器裝備也撥付了，雖然給的不足，但是還有什么理由不來呢。

帳外站了約有上千人，除了曹勛的營兵還算規矩，看著還像是職業軍人，其他的軍戶都十分散漫。這些軍戶中青壯年男子只占一半，剩下的都是些四五十歲的半老頭子，或者還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他們中一些家丁穿得還算可以，起碼還有鴛鴦戰襖，其他一些普通軍戶就不行了，也沒有什么正規的軍裝，多數都穿得破破爛爛，武器也是五花八門。

他們當中有相熟的，便聚在一起聊天，有累了的，干脆半躺在地上休息。如果不是有那些營兵在一旁列陣，真讓人以為他們就是駝峰山上的土匪。

又等了好一陣兒，已經巳時二刻，茶都已經喝了好幾壺，成都左衛指揮使方世輝臉色有些不快地問：“人都到齊了嗎？”

另外三個指揮使連忙出帳去問，過了一會回來回話，還有三分之一的軍戶沒到齊。

這一回，連營兵千總曹勛臉上也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其中一個指揮使陪著笑臉告罪：“曹千總別見怪，衛所兵就是這樣，一年半載不見得操練一回，飯都吃不飽，哪有精力訓練啊！這次駝峰山剿匪，還是要靠你們營兵才是！”

曹勛搖頭無奈地笑道：“我也是軍戶出身，哪能不知道這些弊病呢！”

他也是世襲指揮，正兒八經地軍戶出身，后來才轉到營兵，因作戰勇敢，積功官至千總。

那三個指揮使聽他說也是軍戶出身，便一起套起近乎來。

幾個主官正在帳內閑聊，忽然聽見外面傳來竹哨聲，而后一陣整齊的口號和腳步聲由遠及近。

其中一個指揮使頓時變了顏色：“莫不是火麒麟來襲營了？”

曹勛搖頭道：“不可能，我在附近五里遠近都布下了哨探，若是有賊來襲營，早就有軍情飛報了。”

幾個指揮使心內慚愧，暗道一聲，果然是術業有專攻。

成都左衛指揮使方世輝說：“走，出去看看！”

幾個主官出來一看，只見十隊身穿鐵甲的戰兵排著整齊的隊伍，隨著竹哨的節奏，邁著齊齊的步伐，嘴里喊著“左右左”的口號，扛著兵器，氣勢非凡地走了過來。

特別是每隊戰兵最前面的兩個盾牌兵，身穿全套鱗甲，頭戴明盔，每走一步，身上的鱗甲便發出嘩啦嘩啦地甲葉碰撞聲，一看就是精兵猛將。

在場的軍戶從來沒見過這樣威武的軍隊，一時都看得楞住了，早忘記了先前正在閑聊的話題。就連從帳內走出來的幾個主官，也都驚訝不已。

這支軍隊走到軍帳不遠處，便停止行進，開始排起隊列，就位的士兵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原地踏步，一直等到所有成員全都就位，一個領頭的軍官才大聲下令：“全體立定！”

十隊戰兵聽到命令，同時右腳用力蹬地立定，“轟”的一聲震響，連地面都顫抖了一下，腳下塵土飛揚，把在場的其他軍戶都嚇了一小跳。

上百人肅然靜立，目視前方，雖然沒有一人說話，但周圍的軍戶都感到有一種莫大的威壓，讓人不寒而栗！

這些軍戶從來就沒有見過如此的強軍，就連曹勛的營兵也比不上他們。

這時，幾個身穿皮甲的騎兵簇擁著一個身穿鐵鱗甲的百戶軍官行了過來。

那百戶軍官離著軍帳還有二十步遠的地方，飛身下馬，大步向幾個衛所主官走去，一路走一路甲葉鏗鏘作響。

到了幾個主官面前，他單膝跪地，行了軍禮，大聲道：“屬下雅州衛所小矛墩主官百戶楊慶亮，奉命統帥所屬軍戶一百二十人，前來聽用，克期到達，請諸位大人分派任務！”

成都左衛使方世輝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好！中軍官帶楊百戶及其屬下去雅州千戶所在位列。”

楊慶亮又行了一禮，領命而行，跟著一個中軍官去了。

營兵千總曹勛在一邊小聲問道：“這個楊慶亮很會帶兵呀！以前沒聽說過他。”

成都左衛指揮使方世輝摸了摸胡子：“我也是第一次見他，看上去很不錯！”

另一個衛所的指揮看著那些身穿鱗甲的士兵，驚訝地說：“這個楊慶亮還真舍得下血本，給普通士兵也裝備的這么精良？”

另一個指揮有些貪婪地說：“這可要花不少錢財吧？那小子什么來頭？怎么以前都沒聽說這號人物？也沒收到過他的孝敬？”

倒是雅州衛指揮使翁松怡打斷了他的貪念：“別嚇琢磨了！他是雅州知州鄒大人的關系。他有自己的馬幫和商號，自然不缺錢，不過如此舍得裝備士兵，還真是個異數！”

其他指揮使聽說楊慶亮是鄒養壽的人，也都不敢再有什么妄念了。

鄒養壽是何許人？能在雅州這等緊要的肥缺任職，那是朝中有人。他的座師乃是吏部侍郎劉蓬玄，以后入閣也不是沒有可能。像雅州知州這樣的緊要所在，給個知府都不換！

曹勛盯著楊慶亮的背影看了一會，自然自語道：“沒想到軍戶里還能有這樣的強兵……”

一眾人又等了約有一個多時辰，那些軍戶才陸陸續續到齊，幾個主官本想趕緊開拔，但是軍戶們都不愿意，時間已經過了飯點了，哪有讓人空著肚子趕路的道理？

幾個主官無奈，只好下令埋鍋造飯，準備吃午飯。

各衛所的軍戶都備了糧食，但卻沒人攜帶柴禾，所以又亂哄哄地四處去尋找柴禾，準備做飯。柴禾不足，便有人去樹林里撿拾柴禾，干木柴不夠，一些軍戶便砍起樹來。

誰知這樹是有主的，有看林場的人前來阻攔，起了爭執，軍戶們仗著人多，一頓亂拳將看林場的人給打跑了，沒過一會，那看林場的人領著數十名莊戶還有管家、當地的里正、巡檢司的人來了。

原來這片地界是蜀王名下的林場，那管家找到幾個主官，不依不饒，非要賠償。幾個衛所主官聽說是王爺的產業，知道自己惹不起，只好讓衛所的軍戶出錢賠償。

這一下子就犯了眾怒。軍戶們哪肯愿意，登時便有人起哄說，蜀王的馬幫被土匪搶了，我們幫他打土匪，命都豁出去了，現在居然還要收我們的柴禾錢，大家散伙回家去，土匪愛搶誰的馬幫就搶誰的馬幫。

幾個衛所主官一看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軍戶們要散攤子，回去沒辦法給上面交代，好勸歹勸也沒人聽，最后幾個主官被逼得沒辦法，只能商量著由衛所公賬出錢買些柴禾，這才算是渡過了一場散伙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