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悔恨
- 以你為念
- 月爐
- 2979字
- 2023-10-31 22:38:34
魏萊能去哪兒呢?
張宇洋手揣在肥大的校服兜里走在清冷的街上,發現對魏萊的了解少之又少,自問究竟喜歡她什么,在過去他被虛榮心包裹,用著最世俗的眼光評判她,也評判自己,直到墮入無邊黑暗,才發現對一個人的眷戀像一道照在前路的光,這或許是痛苦對他的另一種回饋,就是讓世俗在心中瓦解,逐漸對一些情感和人有了新的排序。
他大學有過一段愛情,經歷過后讓他不再相信它,覺得那只是兩個人在對方身上互相覬覦,他企圖用愛情治愈自己因家庭變故受傷的心,對方則在他身上覬覦一份安全感,相愛更像似一場打著“愛”的名義所進行的交易,都只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
但,魏萊在他眼中似乎很特別,讓他不斷反省自己是不是曲解了愛情,它應該更像一場心甘情愿的奉獻,他忽然想起前段時間從小姨那聽說父親愧對母親的事,當初父親因為放不下穩妥的前程沒能和母親南下,成為抱憾終身的事,所以后來哪怕母親變成瘋子,哪怕和家里斷絕關系,他也堅持了娶患有精神病的母親,這是不是和現在的自己一樣,都是帶著某種負罪和補償心理。
張宇洋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又陷入茫然,如果一個人活著要靠對另一個人的愛,那生命未免也太脆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會病會死,那再之后呢?他雖然以一個先知者的身份回到十七歲,卻發現還在老天的圈套中,頭上依然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他長吁一口氣,發現對人生意義開始深究,就會陷入大腦的混亂,他沒那么多時間在思緒中沉淪,而是抓住命運給的機會,去改變一些事。他想起了臺球廳,昨天魏萊突然說沒事想學打臺球,于是連忙向臺球廳走去,他去了附近幾家臺球廳都沒見到人,往遠的走了些,來到宋兆明常來的那家,因為他穿著校服,入口一個二十幾歲染著黃發的男人朝他吹了吹口哨說:“學生出去,現在查的嚴。”
張宇洋向里面望去,果然看到了魏萊,她把校服系在腰間,穿著件粉色粗線毛衣,正倚在墻上看著一個女孩打臺球,這女孩他見過,正是表弟宋兆明喜歡的楊菲菲,也是班主任的女兒。
“說你呢,趕緊出去。”黃毛大聲催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魏萊也向他看來,跑出來問:“你怎么來了?”
“找你啊,你媽都找到學校了,你怎么來這種地方?走,回學校,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張宇洋拉著她的手腕。
魏萊甩開,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看著不遠處的楊菲菲,只見楊菲菲手拄著臺球桿,笑著望過來說:“男朋友挺帥啊。”
“別誤會,只是同學。”魏萊解釋。
張宇洋打量著楊菲菲,她穿著淺色牛仔褲,雪地鞋,紅色輕薄的羽絨服,耳朵上掛著一串金屬,畫了妝,他不敢想象這會是班主任的女兒,不過倒像宋兆明會喜歡的人。
魏萊跑回去對楊菲菲說了很多話,但楊菲菲卻愛答不理,最后擺擺手讓她趕緊離去,魏萊這才和他一起離開。
“你認識她?”
剛從地下室出來,張宇洋就問。
冷風中魏萊突然打了個哆嗦,但依然沒把校服從腰間解開穿上,張宇洋看著她,發現他和過去自己了解的那個魏萊不同,也可能他從沒有真正的了解她。
魏萊過了很久才說:“我們是初中同學。”
“初中都畢業很久了,怎么突然和她玩到一起?你們明顯是不同的人。”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張宇洋沒有說話,突然怕自己努力的想改變命運,卻連好的那一面給改了,比如在曾經過去的那個人生,魏萊如愿學了服裝設計,并功成名就,對于她的事,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怎么不說話了?”魏萊突然看著他,張宇洋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問:“你說這個世界有沒有完美世界?就是什么事情都如你所愿,那時候是不是就沒有煩惱呢?”
魏萊搖了搖頭,說:“人永遠不可能如愿,就拿壽命來說,真正長命百歲的有多少。”
“我可不想活那么長,沒意思。”
魏萊突然很認真的盯著他,然后又松開眼睛看著前方,眼神悠悠不知在想什么,過了很久才說:“還是要活,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別人,其實有時候你以為自己不重要,但在別人眼里你的存在就是別人活下去的希望,就拿父母來說,我真的不知道沒有我,我媽會怎么辦,大概會瘋吧,我以為隨著年紀的增長,人會更堅強,其實不然,只會更恐懼不安。”
在這一刻張宇洋特別激動,盡管眼前是十七歲的魏萊,但她的話卻只抵他內心深處,仿佛知道他在憂慮什么。
魏萊繼續道:“我和楊菲菲當初之所以能成為最好的朋友,是因為我們都被一些東西束縛,當初我因為吃激素藥,胖的不像話,被嘲笑被辱罵,我媽又逼著我上各種補習班,就覺得這個世界一點樂趣都沒有,而楊菲菲活在父母的戰爭里,經常無端的被父親責打,更恐怖的是常看到她爸打她媽,其實我也是才知道她媽是咱們孟老師,有時候覺得自己很痛苦,現在想來好像沒有一個人不痛苦,包括施暴者。”
“但……命運有時候也會給人一些賞賜。”魏萊還是把腰間的校服解開穿到了身上,“友情在那個階段讓我得到了開心,我和楊菲菲無話不談,你知道嗎,我們曾經還離家出走過。”
張宇洋覺得魏萊不斷向自己打開心扉,他逐漸感覺到了她沉甸甸的心。
魏萊繼續說:“我們連路線都規劃好了,我們要往南走,去暖和的地方,楊菲菲想開家花店,我想開家服裝店,我們倆相依為命。”說著突然笑了,“像不像電視劇里的拜把子,我們當時一個要當紫薇,一個要當小燕子……”
“后來呢?”張宇洋問。
“后來我們決定在一個周末的清晨離開……”
魏萊沒有再說下去,張宇洋從她的神色中猜到后來一定發生了什么,看到旁邊有賣糖炒栗子,就過去買,然后兩個人坐在路邊吃起來,這是他時隔十年再一次吃糖炒栗子,因為十年前他就是在和宋兆明在路邊吃栗子的時候,聞到母親去世的噩耗的。
魏萊繼續說:“前一晚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給父母寫起告別信,在梳理我才活了十四年的人生時,突然想起了許多我媽愛我的瞬間,也第一次覺得我媽竟然這么愛我,我不敢想象若真的離家出走,她會怎么樣,于是……我食言了,同時也覺得楊菲菲的父母必定是愛她的,就去汽車站找她想勸她,路上我騎自行車摔了,耽誤了時間,我想起她爸的手機號,特別好記,大部分都是8,于是發了信息告訴他,結果,楊菲菲被毒打了一頓,自此之后我們就絕交了。”
張宇洋看著她眼里的淚光,自己的心也像被揪住,竟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話,魏萊抱著膝蓋,豆大的淚珠從眼里滾落,他手足無措,魏萊哽咽著說:“是我的錯,我低估了她的痛苦,以及她爸對她的殘忍,是我背叛了她,我以為我是為她好,沒想到……”魏萊已經泣不成聲。
張宇洋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理解了她為什么會突然出入臺球廳接近已經叛逆的楊菲菲,她應該是想用她所有的力量拉她一把吧。
沿著清冷的街道走了很久,他們在路口分別回到各自的家,母親在看著電視,對他說:“不知道12月21日會不會真的末日?”
父親則在餐桌前悠悠說:“中國人是炎黃的子孫,我們不信什么瑪雅預言,我們有自己的歷法……”
他忽然心里有種慘烈的想法,就是希望真正的末日能降臨,那所有人都不用在悔恨中煎熬,他回到房間,用手機連忙給魏萊發了條信息,問:“回家沒挨罵吧?”
很快魏萊回道:“沒有,我媽什么也沒說也沒問,還留了飯,倒讓我很不踏實。”
他又說:“聽說要世界末日了,如果真的會末日,你想怎么過?”
魏萊沒有回復,直到他洗漱完準備睡覺都沒有回,他也在思考著若真的有那一天會怎么過,好像留戀過去很不明智,母親送來牛奶,他叫住母親問:“媽,如果12月21號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會怎么過?”
母親淡淡一笑,毫不猶豫的回答:“該怎么過就怎么過,你的琴還是得練,我已經把鬧鐘給你提前了半個小時。”
張宇洋苦苦一笑,然后想到了什么給魏萊發了一條信息,“如果那天真的是世界的最后一天,我想應該去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