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考官一把攥住陳廣的手，怒視他，

“你不準參加考核！”

陳廣的眼前，漂浮著一個光幕，上面列著加考100米的補充條款。

補充條款強調，陳廣是自己安全的第一責任人，

碰到賽博幽靈、設備故障等問題，由此造成一切后果，

學校概不負責。

校長都同意陳廣作死了，

苗老師卻攔在陳廣和協議的中間，情緒激動。

“苗老師，”陳廣掰著苗老師的手，苦笑道：“我一定要考！”

“你才15歲，你這樣做，是對自己跑步天賦的不負責！”

苗老師痛心疾首，“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跑這100米，一定要考上劍南高中？考不上會死嗎？”

“唉！”

倒是陳廣嘆了一口氣。

“苗老師，我知道你是為我考慮，我很感激。

不考，當然不會死，但是，我不想等活到了二十八歲、三十八歲，到那時候才后悔：既然是想要做的事，當時就應該去做的！”

苗老師瞪大了眼睛，“就為了這個？”

皮衣女子在旁邊嬌媚一笑，“我的智能助理告訴我，他這句話，沒有說謊。”

“老師，我說的是真心話，后悔比死亡更可怕，為了將來不后悔，我愿意冒這個險。”

“你以為你一定能跑到加分成績、一定上劍南高中？你剛剛跑完四十公里，你以為你是誰，改造人？”

“我不會輸。”

“如果跑不到呢，如果被賽博幽靈干擾了呢？”

“先跑了再說。”

“你根本不知道賽博幽靈的可怕！”

苗老師拽住陳廣的衣領，瞪著這個不把生命當回事的少年人，眼睛里幾乎噴出火來，“死了當然是一了百了，但你要是變成賽博精神病，或者癱瘓、殘疾，你的身體又不能植入任何義體，你下半輩子怎么生活！你已經擁有最寶貴的天賦，要是天賦被浪費，你以后吃什么，啊！你說啊？”

重回少年也罷，獲得系統也罷，陳廣到現在這個境遇，心中已經一片坦蕩，這輩子只愿暢快行事，天下間再也沒有事情難得住他，他說：

“吃屎！”

苗老師愕然愣住。

陳廣拍拍苗老師瘦削的背，老師的氣場雖然有兩米高，身高卻只有一米七的樣子，比陳廣還矮半個頭。

招來光幕，在協議底部簽上自己的名字。

校長鼓了鼓掌，道：“那這就開始考核吧，抓緊時間，控制局的人馬上來消殺了。”

“我反對！”

苗老師怒沖沖道：“他根本沒有恢復過來，怎么跑100米？”

旁邊烏老師連忙道：“苗老師你別激動，也不是我們要難為小陳，控制局要消殺賽博空間，是按規定來的。現在兩千多位考生都還關在學校里，一個個排隊等著消殺，陳廣個人的事再大，比起兩千多位考生，也是小事...而且，他就算休息一小時、兩小時，真能跑到加分的標準嗎，不能吧？...你也別犟了。”

“我是這間考場的主考官，這里我說了算！”苗老師恢復冷漠表情，“這間考場，放在最后消殺，與本場考試無關的人員，都請出去吧！”

校長搖搖頭，向面前的空氣微微欠身，“平等王殿下，我現在帶人去落實環境消殺，殿下有何指示？”

“徑去即可。”

校長得到許可，不再看苗老師和陳廣，帶著一眾人離開。

考室里只留下苗老師、皮衣女和陳廣。

“你留下來干什么？”苗老師冷冷問。

“保護你啊。這小子不想活，別連累到別人。”

皮衣女倚靠在場邊廣告牌上，笑瞇瞇對陳廣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真的是個什么超級無敵的跑步天才，靠搗騰著那兩條腿，跑進了劍南高中，你也在校長那里掛號了？有你的苦頭吃！”

“不吃，謝謝。”

陳廣獨自到跑道上進行壓腿、拉伸。

嬌媚的賽博魔女也不生氣，笑瞇瞇道：“最多半個小時，消殺隊伍就來了。”

半個小時...不夠身體恢復，

陳廣心中微沉。

他現在渾身酸痛，尤其是兩條大腿，完全失去了力氣。

身體又累又餓、非常疲憊，有一種徹底爆發后的空虛感。

“現在知道皺眉了？”

苗老師走到陳廣身邊，一腳把地上的水晶獎杯踢開，“別要海道的臟東西...你有錢嗎？”

“我有兩千塊，學校發的獎學金。”

女老師瞪陳廣一眼，道：“從你的賬戶里，提取1000塊，給你做理療按摩，提取200塊，購買營養補劑，同意嗎？”

“買1000塊的補劑吧，”陳廣揉揉肚子，笑道：“要不買2000塊的補劑，我超餓！”

“按摩是必須的，1000塊的按摩服務，500塊的補劑，確認購買，不夠吃再說。”

女老師幫陳廣在后勤處下了單，蹲在他身邊，伸出雙手，“哪里酸痛，我先給你按按。”

陳廣受寵若驚，“1000塊該不會請的你吧，老師？”

“1000塊可買不到小苗的按摩，嘖嘖，可以，你這步沒白跑！”皮衣女連連搖頭。

啊啊啊！

陳廣被苗老師按得發出慘叫。

“放松，”苗老師用重手法拍打、扭戳陳廣的經絡、肌肉，“我在手法上附加了幽能，幫助你盡快恢復。”

“唉，人家也想被按按。”

皮衣女露出了實打實的羨慕表情。

陳廣既痛苦難耐，卻又有些享受，

所謂的幽能一接觸皮膚，就如同寒冰扎刺一般，深深扎入皮肉、骨骼，造成極大的痛楚，

尤其是，幽能還引發了陳廣體內靈氣的反應，

原本懶洋洋的靈氣，像是被火燒了一樣，自發分出絲絲縷縷去抵抗幽能的入侵，

熱乎乎的靈氣，和寒冰一般的幽能相撞相激，刺激得陳廣如蝦米一樣蜷縮抽搐。

啪啪啪啪啪啪啪！

苗老師的手法漸漸加快，白皙的額頭也漸漸見汗，

幽能的消耗超出她的想象，似乎每一下都拍到漩渦上，把她寶貴的幽能狠狠卷走。

“老師，我餓！”陳廣哀嚎。

“忍著！”

...

呼、呼、呼！

苗老師不顧儀態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大顆大顆晶瑩的汗珠，從她的發間、臉頰墜落。

呼呼哈嘿！

陳廣在旁邊的跑道準備區來回跑動，高抬腿蹦蹦跳，又做了一組起跑動作，看上去活力滿滿。

‘比想象中恢復得快。’苗老師心想。

【控制局消殺組已到位，還有60秒強制關機、全面消殺】

接到智能助理的提醒，苗老師心頭一緊，清清嗓子，努力讓語氣平靜，“陳廣，準備吧...你現在還有后悔的機會。”

“我把后悔兩個字從字典里劃掉了。”

陳廣爽朗一笑，來到一百米的起跑線前。

“你根本不像是保育院出來的，”皮衣女子站起身，道：“陳廣，你身上有秘密，而我，會把它挖出來！”

一整塊璀璨無瑕的晶體面具生長蔓延，覆蓋住她的面部，

一把閃爍著血光的虎爪匕，在她手中凝聚，

這個賽博武師，已經做好了戰斗準備。

女考官站起身，深吸一口氣，“開機！”

嘭、嘭、嘭！

所有光源都熄滅了，運動場一片黑暗，

陳廣心情放松，在黑暗中聽著自己的呼吸，

大概過了七八秒，陳廣開始懷疑是不是設備壞了，

啪！

數百盞探照燈齊亮，將這座運動場照得燈火輝煌。

這是100米總決賽的賽場。

四面看臺上，是黑壓壓、如油畫陰影般凝固不動的觀眾，

場間無比安靜，像是一座巨大的圖書館，只隱約聽到陰影中傳來竊竊私語聲。

一個個跑者的投影，來到陳廣身側的其他跑道上，作預備動作。

他們的面目模糊不清。

“它來了，苗青，小心！”

皮衣女低聲提醒。

如果來的是賽博幽靈的話，陳廣已經知道它在哪里了。

它在一百米跑道的盡頭，就在那里，帶著濃厚的惡意，死死盯著陳廣。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陳廣望了一眼似乎被白霧籠罩的終點線，心想，‘或許向平等王報告一聲，他就能把那只幽靈拽出來，我再安安穩穩進行比賽。’

但是陳廣立即打消了這個想法。

“氣溫在變低，”苗老師警惕地打量著那些跑者投影，“陳廣，現在后悔還來得及，我可以舉薦你去上比劍南高中還好的學校。”

“后悔是什么東西，劍南高中又是什么東西，”陳廣渾身都顫抖起來，“我只想在這個跑道上拼盡全力，我不管會發生什么！”

“那就預備，”苗青高高抬起手，猛地落下：“跑！”

唰！

陳廣像子彈一樣射了出去，

他的跟腱、腹肌和小腿像是憋得要爆炸的活塞一樣暴力運轉，他卷起一陣狂風，直接刮向終點線。

賽博幽靈的惡意越來越濃稠，像是空氣一樣把他包裹。

“來吧，幽靈，”陳廣心想，“要想搞我，你也會被平等王逮住，現在是勇敢者的游戲！”

面對賽博幽靈，陳廣是有一定心理優勢的，

他是考場中最不害怕賽博幽靈的人，

他身上沒有植入任何可以讓賽博幽靈駭入的義體。

真刀真槍，硬碰硬！

一百米的沖刺，結果只在呼吸之間。

嘭！

陳廣一頭撞破前面的白霧，昂著頭沖過終點線，

賽博幽靈退縮了！

嘩！

看臺上炸開了鍋，所有觀眾都瘋了一樣尖叫起來，閃光燈像銀河一樣閃爍。

陳廣感覺跑道都在震動。

他單膝跪地，右手手指拂過額頭，做了一個張弓搭箭的手勢，箭頭直指東看臺，

賽博幽靈從那個方位，投來不甘又怨恨的視線。

陳廣余光瞥見了一個頭裹白巾、面容木訥的老人投影。

“成績10秒45，獲得第二檔加分，80分。”

AI的聲音在考場中響起，頓了一頓，用震徹整座跑道的聲音宣布道：“考生陳廣，本次考試最終得分752分，排名120，獲得劍南高級中學錄取資格。”

七個跑者投影紛紛過來，拍拍陳廣的腦袋、捏捏他的大腿，“小子，跑得不賴！”

他們的面容不知何時變得清晰，七個人中有四個都是樂呵呵的黑人。

為首那個跑者道：“我叫尤塞恩·博爾特，小子，你叫什么？“

陳廣抹了一把汗，咧開嘴哈哈大笑，叉腰正要回答。

啪！

一瞬之間，跑道、觀眾、跑者，所有投影全都破裂、消失不見。

陳廣環顧四周，自己所在變成了一個銀色合金大廳，光線慘白，空蕩蕩、毫無人氣，

剛剛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覺。

踏踏踏...

數十名身穿白色合金防護服、臉戴鳥喙型面具的人員，手持槍械，成戰斗隊列進入考場。

為首的面具人環顧考場，用冰冷的金屬聲線下令：“控制，消殺！”

...

“自己回去吧！”

陳廣被從浮空車里推下來，落在學校的入口隧道。

嘭！

車門關閉，浮空車載著控制局的人，返回學校。

差不多折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陳廣才被放了出來。

作為考場中僅剩的三人之一，陳廣和女考官、皮衣女，被控制局的人分別進行了審查和消殺。

陳廣沒有植入任何義體，幾乎不存在被賽博幽靈入侵的可能性。

但光是做筆錄，也折騰了一個小時之久。

其他考生早都已經被疏散了。

陳廣回頭望著學校，樓宇間、走廊里升起了成百上千架無人機，配合控制局的數臺基地車，共同激發巨大的能量光幕，正在將整座學校封閉起來。

“果然是你！”

背后忽然響起的聲音，讓陳廣一驚。

他一轉頭，卻是在入口大門的監控光幕上，看到了巫山高那張半人半機械的臉，

這張臉機械的部分，被打得凹陷碎裂，機械眼也不知所蹤。

“巫山高，你這是在哪里，什么情況？“

“嗨，還在車上，這幾個打得不盡興，要再去我家武館練練...我眼睛是被暴動的智械打的，媽的，大意了，沒有閃！”

巫山高移動攝像眼，展示了一下身處的環境。

卻是一個高檔、溫暖的四人包廂。

車里還坐了三個陌生男子，隔著光幕審視陳廣。

巫山高好奇道：“你跑得怎么樣？不會真考上了吧。考官說就你那個考場拖到最后消殺，可是見到賽博幽靈了？

“賽博幽靈沒見到，考倒是考上了，第120名。”

“哦嚯嚯，原來是他！”

屏幕對面響起大笑聲。

巫山高一愣，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我說是誰呢，原來真是你！你知道嗎，第一百二十一名就杵這兒呢，他本來以為錄上了，都坐上車了，牛逼也吹了，結果收到通知說又掉了一名，白忙活！哈哈哈，陳廣，你可真牛逼！”

他和另外兩人哈哈大笑，

剩一個人黑著個臉，顯然就是被陳廣擠下去的的，硬邦邦盯著陳廣開口：

“劍南高中也不是遍地黃金，你來錯地方了。”

陳廣聳聳肩，“隨便考考，誰知道考上了，那先讀著唄...巫山高，謝謝你的運動鞋，等開學了再聊。”

他擺擺手，拒絕了巫山高叫他去武館玩的邀請，用準考證刷開校門卡口，走出劍南高中。

隧道口燈火通明、空空蕩蕩，

只有兩邊隧道壁上一排排無人哨塔，轉動著小巧機敏的炮管，目送著陳廣越走越遠，

離開學校越遠，空氣就越寒冷、越渾濁。

陳廣從衣兜里摸出一個口罩，戴在臉上，緊緊捂住口鼻。

胸口一直在振動，

陳廣扯出兜里的一張薄膜，這是一張柔性屏幕，

滿屏幕都是閃動的未讀消息，

離開考場的信號屏蔽范圍，陳廣的個人智能終端收到大堆消息。

【海道科技：您的免息券已到賬，請添加專屬客戶經理...】

【重度輻射污染防御提醒：劍南市政廳提醒您：受輻射余波和冷空氣共同影響，15至20日，劍南市市區大部輻射污染重度超標，外出請穿好防護服，回家時及時清洗輻射塵...】

【親愛的陳廣同學，經考核，您已通過本校的自主招生考試，達到錄取標準。錄取流程請等待后續通知...】

【還在為高昂的學費擔憂嗎？拍拍樂分期貸...】

陳廣把柔性屏息屏、塞回衣兜，從夾克兜里掏出手套和帽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擺動雙臂，呼吸著寒冷、渾濁的空氣，沿著隧道慢跑起來，

整座劍南高中，都半掩埋建在地底，要通過隧道才能到達地上。

地下通道四通八達。

滴滴！

一輛懸浮車從分支隧道過來，落下車窗。

“喂，同學，坐車啊！”

駕駛座上的智械司機探出金屬腦袋，熱情招呼。

“沒錢，”陳廣道，“我是學生，能免費載我嗎？”

“沒錢坐什么車，去你的！”

智械司機豎了個中指，駕車飛速駛離。

陳廣在隧道中平靜地跑著，

人類頂級的跑者天賦，讓他在跑步的過程中感受到難以言喻的放松和寧靜，

寒風嗚咽，一盞盞燈、一輛輛車從他身邊滑過。

跑了差不多有一刻鐘，在一個拐角站臺處，陳廣看見路燈下的身影，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青年女子，抱著背包，蜷縮在破爛的椅子上，腦袋一點一點，在要睡未睡的邊緣。

陳廣繞到后面，惡作劇捂住女子的眼睛，“劫色！”

“嚯，嚇死我了！”

女子跳起來，轉身狠狠拍陳廣一下，脫掉身上還帶著溫度的舊風衣，給陳廣裹上。

“要不要喝水？”

“不要，姐，在考場喝飽了...怎么跑這么遠？”

“無人機拉封鎖線，不準停留、不準靠近學校。昨晚又加班，困死了。”姐姐打著長長的呵欠，隨意道：“老弟，沒事就好，考上了嗎？”

陳廣攥住女子的手，這雙不算細嫩的手，已經在寒風中凍得冰涼，

此刻還在微微發抖。

“太冷了。”姐姐道。

陳廣把姐姐的手塞到懷里，盯著她溫潤的眼睛，笑道：“我當然考上了，不僅考上了，還是最后一名考上的，誒，這就叫實力和運氣并存！”

姐姐歡喜得蹦起來，“真的？就知道你能行！走，回去吃好吃的！”

陳廣接過姐姐手中的包，另一只手牽著姐姐，笑道：“姐姐你不知道，我今天見到了平等王，見到了校長，見到海道公司的經理，還見到了可以完全變成氣態的賽博武師，估計是以后武道班的老師。”

“那你給他們留下好印象沒有？”

“那當然，他們一個個說話又好聽，還都很看重我，說我是天才，海道的經理求著我和他簽約，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真的假的，吹過了吧，我怎么有點不信？”

“真的！”

“那你說說，你怎么做到的，你那個報告交了嗎，是不是靠那個報告加的分？”

【我也很想知道】

在互相攙扶著的兩人身側，一個面容枯槁的老人，飄在半空，盯著陳廣露出陰狠的笑容。

陳廣笑瞇瞇豎起一根手指，

“噓，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