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了什么頭疼的事情了嗎？”

忒娜在他身后發問。

坐在花園之中的卡林，正在意識層面遙控龍闕座艦，調整著三具龍裔的血脈配比。

聽見忒娜的聲音，卡林回身看她。

“你醒了？”

他走到忒娜身旁，將剛剛順手泡的熱茶遞給對方，又為自己煮了一杯。

“你蘇醒的時機倒是很巧。你還記得嘉莉嗎？”

忒娜愣了愣：“嘉莉老師？她還活著嗎？”

卡林微笑道：“如果你覺得自己仍然還活著，那么她便也算是還活著吧。”

他通過天命之輪，將自己不久前的記憶共感給忒娜。

清醒狀態的忒娜對這種感受頗為新奇，不禁眨了眨眼，隨后閉上眼睛，用冥想的方式觀看那股記憶畫面中的嘉莉。

故人的面孔實在是令人懷念，尤其還是曾經相當器重自己的恩師，忒娜輕聲感嘆。

“真好呀...沒想到我們還能有重逢的一天。”

忒娜并沒有在這股情緒中沉浸太久，她也不知自己下一秒是否又會再次睡去。

她轉過身來，握著燙呼呼的茶杯看著卡林，臉帶微笑：“不愧是嘉莉老師，當年我們苦苦去尋找她，不正是堅信她還活著，為了抱上她的大腿嗎？能看到自己相信的人依然活在這世上，無論是怎樣的方式活著。”

“卡林，這種感覺真好。”

“如果當初我被寄生時選擇了自絕，也就看不到這一天了。”

卡林聳了聳肩：“嘉莉老師，大概算是活著吧。但已經不能用正常的人性去度量它了，它原本是打算尋找機會擊殺我，借此解放你的。但它看出來那只是我的分身，所以也拿我沒辦法。”

“分身呢...說起來，這才過去了多久，你身上就發生這么多變化，我全都搞不明白了呢。”

忒娜像以前那樣，擺出了一副“下屬你該好好向我報告了”的熟悉表情。

卡林道：“如今你的腦瓜子容量有限，就不要想那么多了，聽我的總不會錯。”

忒娜拉長聲音：“是~嗎~那可真是抱~歉~那我就全交給你咯~”

聽見這熟悉的腔調，卡林又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了，這個女人果然還是安靜的時候更可愛。

卡林抱肩道：“回到正題，嘉莉老師約定與我切磋...如果我贏了你的恩師，你總不會覺得面上無光吧？”

忒娜只是微笑：“放手大膽嘗試吧，如果能看到你們兩人爭斗，肯定會很有趣吧？”

“你要小心一些，嘉莉老師以前就強得嚇人，不僅僅強在是魔法師等級上，她是在戰斗方面的天賦遠超所有人的武學天才。”

他們各自進入冥想，通過天命之輪的共感，將意識一同落入黑暗的精神空間。像是坐在狹窄的影院里，面前放映著卡林對于嘉莉的記憶，他們一起觀看嘉莉對祈滅魔螂出手的短短畫面，和艾爾莎透露情報時的記憶影像，分析嘉莉的戰斗能力。

忒娜最后搖了搖頭：“你說她曾與六度異蟲戰斗，也不知道她現在究竟強到什么程度了。”

卡林道：“放心好了，只是一具分身而已。”

忒娜在清醒狀態下盡管能翻閱平時的記憶，但只是通過卡林的啟迪，對魔女的身份有著模糊的自覺。對卡林平日里展現出的種種能力，依舊是霧里看花，她只知道那必然是一種神秘又強大的魔法，或者說是奇跡。

但卡林既然不解釋，她便也不問。

“既然明說是切磋，那應該不會太危險。但嘉莉老師在生活中的性格其實一言難盡，你也要小心防備，死靈蟲也許會放大她原本的性格缺陷。”

此后他們從冥想中恢復清醒，再次回到現實，攪動著尚有余溫的茶水，兩人便再也沒有說話。忒娜用毒魔法合成了一種微毒的糖，神神秘秘地調配在兩人的茶杯中，卡林嘗了一口，發現喝起來口腔有種微微酥麻的奇異感覺。

久別重逢的戀人也許會有聊不盡的話題，但他們之間的關系更怪異。

在蟲苞成形以前，忒娜便已經和卡林名正言順的分手，但卻又在最終時刻將自己的肉身托付給卡林，將卡林當作她的鐐銬。

這個厚臉皮的女人堂而皇之地依賴他，一度也讓卡林感到十分頭疼。

她帶著繾綣的笑容，雙眼卻有明亮的光：“去贏下嘉莉老師吧。”

“也讓老師看看五年前我們并肩闖過那場煉獄逃亡，沐浴敵人的鮮血，承載同學們的托付，究竟熬煉出了怎樣的武藝。”

將喝干凈的茶杯輕輕擱下，忒娜理了理鬢角的發絲，一不留神，便又陷入了如同往常的安靜之中。

“只想著看熱鬧的家伙，口氣倒是不小。”卡林咕噥了一句。

坐在不遠處沙發上的彌菈雅一直托腮看著他們，表情昏昏欲睡，看著忒娜恢復成了笨蛋，她無趣的打了個哈欠。

如今奧思町的戰爭雖已拉開帷幕，卻還沒到他們出場的時候，卡林往奧思町投放了十多只浮游蠑螈在城市中游蕩偵查，目前還沒發現羅德里克的影子，所以三位魔女也一直處在待命狀態。

彌菈雅伸了伸懶腰，對卡林說道：“清醒狀態的忒娜，感覺很強哦。”

卡林比劃了一個揮刀的手勢，“你還記得我當初是怎么抓住你的嗎？處在全勝時期的忒娜，也曾經與六度異蟲拼過刀。如果她至今沒有感染，也應該是魔導師階的馭蟲使了。”

“活人，真可怕呢。”彌菈雅湊過來，用胳膊纏住卡林的脖頸。

“卡林，我的主人，也快些讓我也進入五度異蟲化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捏死奧思町的那些蟲子了。”

卡林道：“現在的你，單論魔法水平，和劣等的五度異蟲也沒什么差別了，不要整天想著由我拔苗助長。”

“我的魔力還有其他用途。你們異蟲化的進度，肯定是趕不上這場決戰了，自己好好想想該怎么去對付奧思町那些五度異蟲吧，那里的五度血禍蚊就交給你處理。”

“誒...”彌菈雅不禁噘嘴：“這樣很辛苦耶！”

卡林問她：“說起來，你想好自己的未來方向了嗎？五度異蟲化需要更有針對性的器官強化，就算按最粗糙的辦法來劃分，至少你要想明白自己究竟是要成為魔劍士還是法師？”

彌菈雅將腦袋枕在卡林的胳膊上，仰著臉看他，笑瞇瞇回答：“遠攻型聽起來很沒有安全感呢。不過，無論如何，還是你來幫我選吧，我的主人？”

卡林凝視著對方的眼睛：“哼...你反復強調這個稱謂，顯然是能理解你我之間的關系。對嗎，我的候選魔女？”

彌菈雅笑意吟吟，對他眨了眨右眼。

“彌菈雅，你的生存策略還是這么狡猾呢。好不容易給你一次自由的機會，看來你也不打算珍惜。”

“我此前可從沒問過你的意見，給你塞上了血魔法和心靈魔法，又添上了血禍蛇杖之類亂七八糟的異蟲器官，早就把你弄得面目全非了。”

“但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那時嗎？你當初在別人頭頂輕盈起舞的模樣，我倒是更喜歡。”

彌菈雅注視著卡林，臉蛋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我都可以哦，我的主人，我愿意為你做出任何改變，又或者什么都不做。”

卡林收回目光：“也罷...反正大霧過境之后，我們應該還有很多機會慢慢討論。”

將心思收回，卡林繼續調整自己的三具人形龍偶。

遭遇了祈滅魔螂和艾爾莎、嘉莉這群縛地者之后，使卡林逐漸認識到“蟲靈網絡”這一玄而又玄的存在，這引發了他的警惕，也讓他對自己的敵人產生了更明確的了解。

他只不過是身上沾染了一絲死靈蟲的氣息，就被這個傲慢自大的種群視為了同類，仿佛一旦扯上關系，便注定要歸入它們的懷抱。

卡林在想，既然艾爾莎這樣的縛地者能夠獲得蟲靈網絡的權限，那么他為何不干脆也去嘗試一番，竊取蟲靈網絡權限，打入大敵內部。

因此卡林在自己專精死靈魔法方面的第二型龍裔上，也下了許多心思，計劃在未來收集更多的蠱附，移植【祈滅魔螂】的蟲苞，將其制成一種寄生者或縛地者，與蟲靈網絡小心接觸，驗證自己的種種猜想。

隨后，卡林又結合剛才與忒娜的討論，對第三型人形龍偶做了最后的“定型”，忒娜對活人時期的嘉莉相當了解，所提供的許多建議還是有參考價值的。

對龍偶調試完畢后，卡林沒有著急赴約，而是又把意識投放到了命運市場那邊。

槍匠工房的各位工匠們開始陸續交付椰蚤彈了。

每一位槍匠會員背后，都代表一戶或大或小的槍匠制作工房。向洛依提交的取卵器訂單堆積在一起，讓洛依他們那群學生槍匠忙得屁股冒火，最近沒少發信來罵他。

隨著訂單陸續交付，各地的槍匠會員拿到取卵器后，馬不停蹄開始生產這種新規格的椰蚤彈。

因為清楚卡林需求彈藥的意圖，了解奧思町迫在眉睫的情況。不少槍匠也在加班加點，一面要應付自己家園這邊的日常需要，一面擠牙膏似的分批交貨過來。

有的槍匠會員背靠秩序更穩定的大組織，出于對卡林的信任，或者說是對卡林的投資，直接將他們庫存中的諸多椰蚤彈作為替代，抵扣訂單中的子彈數額，直接交付給了卡林，其中不乏能夠擊傷四、五度異蟲的優質子彈。

這些椰蚤彈在奧思町逐步到位，合計的子彈總量足夠把幾百名馭蟲使槍手都榨成干尸了。

一名出色的槍手，使用最隨緣的射擊方式，每天擊發三百枚左右椰蚤彈，精神便會負擔到極限，需要大半天時間才能緩過神來。

但奧思町的槍手們已經不在意事后休養的問題，所以子彈消耗和性命消耗的速度都很駭人，那么多家槍匠每天一同供應的子彈，也只是勉強夠用而已。

不過，在這批訂單徹底交付之前，奧思町的決戰應該就已經結束了。

......

聽到有人呼喚，卡林將意識再次投放到奧思町。

廠區里儼然已經是一副水深火熱的場景。

濃煙四起，到處都是火源，廠房中的人們盡數出動，正利用手搖的小車將輸送消防水的水管鋪設得像蛛網一樣四面縱橫。

據點的總管科爾正坐在離浮游蠑螈不遠的地方，捂著口鼻艱難喘息。

“戰況如何？”卡林向科爾打招呼。

科爾手臂顫抖地擤了一把滿是灰塵的鼻涕，這才有氣無力地回復：“卡林先生。寄生者們發現了我們正在布設從市場買來的煉金地雷，派了大量的低級喪尸進攻，硬生生把剛布好的雷區全都趟平了。”

“有幾支四度燼天蛾和枯焰蠅的隊伍混了進來，跑到廠區附近，發動了幾波火魔法轟炸。”

“兩條五度鬼背蜈蚣帶隊沖過了廠區的第一道防線，詩奈爾率隊收攏防線包圍它們，將它們擊傷擊退了。”

“現在，大家正忙著修繕外墻。”

卡林問：“薇瑟呢？”

他指的是奧思町的一名紙卷千足法師，一位十余歲的女孩，掌控火魔法的她很少被安排到正面戰場，是最好的消防員。

“魔力透支躺下了，正在后面睡覺呢。”

浮游蠑螈便張嘴一吐，卡林將自己的紙卷千足傳送過來，紙卷千足乘著火云舒展開來，像會飛的畫卷一樣在低空飛舞飄蕩著，將廠區失火點的火焰一一吸走。

“戰力損失得嚴重嗎？”

“嚴不嚴重的，就那么回事吧，反正大家都可以給自己打繃帶。”

科爾無奈地扯了扯衣領，示意卡林看他脖子上嶄新的木乃伊繃帶。

“倒了大霉，我被感染了。雖然我也算不上什么戰斗力...”

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卡林頂著蠑螈腦袋，也沒法做出遺憾的表情，只能用爪子摳摳腦門。

雖然科爾本身不會什么魔法，但他是這個據點乃至整個聚居地最重要的組織調度者之一，也是幸存者戰力關鍵的組成部分。

他疑問道：“廠區不是設置了三道防線的縱深，你一個非戰斗人員，為什么會被感染？”

科爾掏出香煙，一邊死命咳嗽，斷斷續續地說起遇襲的經過。

奧思町五度鬼背蜈蚣當中最特殊的一位，并未參與其余鬼背蜈蚣的沖陣，而是在不遠處提供遠程的火力支援。

它的鼓包能夠最大限度開合，伸出現場生成的粗長生化炮管，表面是暗色的甲殼，炮管內則鋪設著薄翅材質的螺紋，這樣的炮管能在這條鬼背蜈蚣的身體兩側生成共十八根，它將身體一側對準廠區內，半輪能發射九枚炮彈。

又有一位五度燼天蛾，能夠用魔法合成蟲卵炮彈，經由鬼背蜈蚣的炮擊發射到廠區后，在爆炸中四散分為無數眼蛾，為寄生者們提供視野。

另一位五度枯焰蠅卡羅特，便潛入了附近由幸存者們重兵把守的高樓，悄無聲息地藏在努力射擊的馭蟲使槍手身側，架著自己的異蟲兵器【骨喙焰槍】，默默等待。

最終它捕捉到了在廠區深處調度物資的后勤大總管科爾，將一發蟲卵子彈送進了他的體內。

科爾其實始終都沒有因為身處腹地而放松警惕，盡管一直在廠區中來回奔走、發號施令，但他一直有意識地將身體藏在掩體下。

但身處在被喪尸重重包圍的據點之中，四面皆是危墻，他有時還是不可避免將部分肢體暴露在掩體外。

四處亂飛、撲殺不盡的眼蛾實時提供了視野，枯焰蠅卡羅特便抓住時機朝著科爾不慎暴露在掩體外的大腿開了一槍。

防火服不足以抵擋這種飽含魔力的射擊，科爾兩條大腿都被一齊炸斷，還好他倒地后軀干主體仍未暴露到掩體外，便拖著殘肢掙扎爬行幾步，躲到掩體更深處，避開了卡羅特嘗試穿透掩體的補充射擊，從懷里哆嗦著掏出準備多時的木乃伊繃帶為自己套上。

所幸子彈打在了下肢上，蟲卵不至于那么快寄生到大腦了。

也好在子彈沒有打中他的腦袋，如果沒了腦子，就算有繃帶也沒意義了。

造影師中最稀有的分支職業，奧思町唯一幸存的一位【蛾母騎士】，就在附近不遠，當即為科爾進行了急救。

否則光憑寄生在科爾體內的死靈蟲蟲卵，也來不及修復傷勢，他的魔法資質太差，要等到蟲卵在他的體內生成蟲苞時，他原本的大腦早就因為失血過多而腦死亡了。

總之，依靠蛾母騎士用光液縫補傷口，和蟲卵的肉體修復能力將大腿接續回來，科爾現在還能再活一段時間，趁著短暫的清醒，在決戰中繼續發揮他的才智。

科爾之所以要找卡林，倒不是為了說這個。

看著廠區中火勢漸息，空出了一些人手，科爾便喊人去將幾車蟲苞推了過來。

大都是剛從停火的戰場上現摘的，一團又一團的蟲苞沾染著體液堆疊在一起，只是用粗糙配制的抑制劑淋了一遍，此刻都生長出亂七八糟的觸須向外扭動勾連，就像是糾結成一團的肉山。

基本都是從三度異蟲化以下的喪尸身上摘除的，收拾戰場的幸存者會從它們身上優先摘除完好的蟲苞，給喪尸留最后一顆破損的蟲苞，這樣它們在遙遠的將來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就不會在當下繼續詐尸。

并不是幸存者們不想趕盡殺絕，只是情勢使然，他們不想逼得這些喪尸做困獸之斗。

雖然抱著要和奧思町寄生者同歸于盡的心態，但為了保留實力去應對更高級的那些寄生者，幸存者只能選擇性的放過這些低級喪尸。

等到夜晚，再用火焰把這些裝死的喪尸們驅趕爬走，它們會自己在城市里找個角落靜靜恢復，短時間便沒法再參戰了。

高度異蟲化的寄生者們也是把握了幸存者的這種心理，大膽隨意地驅使低級喪尸當作炮灰，也不必擔心蟲靈網絡的鉗制。

科爾詢問卡林是否需要這些蟲苞，全都無償交予他。

命運市場中的蟲苞交易早就飽和，這些低級蟲苞比魔晶石還常見，根本沒人會去大量購買，短期內也無法出手，也只有卡林可能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卡林當然需要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何況積少成多。

事實上他一直在考慮如何回收命運市場里這些存量溢出的低級蟲苞，只是蓀蓀還需要成長，命運魔法的運力不足以支撐太過巨量的交易，卡林也暫時沒想出有什么好用的對策，來做這個收破爛大王。

奧思町贈予的這些蟲苞，卡林也不客氣，畢竟他也一直在向奧思町支援彈藥，收下這些蟲苞心安理得。當即讓蓀蓀幫忙運回去，派彌菈雅吸收蟲苞魔力。

低級蟲苞單個雖然魔力不多，勝在量大管飽，這樣卡林就有了支撐進一步行動的真命魔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