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無其他事可做，卡林冥想一陣之后，掐著點入夢，進入了命運市場。

許多命運之人的背后，都有著各自隸屬、乃至于率領的組織。就像奧思町的詩奈爾一樣，在外部高壓和個人威望的召集下，他們輕易便能聚集大量的資源、組織大規(guī)模的高效行動。

而有那么幾位命運之人，他們所在的地理位置天然接近魔晶產地——那些漫長而平坦的海岸線。

早在最初推出合成龍影蠶琥珀的功能時，卡林便已經通過浮游蠑螈發(fā)現(xiàn)這幾家命運之人的魔晶存量相當驚人。

在命運市場逐漸建立的過程中，他們的組織更是在有意將原本的生產活動轉向，轉為以采集魔晶石為主，從而在市場上憑借財富積累的優(yōu)勢大量掃貨，交易量驚人。

也是他們撐起了命運市場建立之初的購物潮，使得這座夢中的城堡得以快速成形。

卡林便冥想入夢潛入了命運市場，來到了夢境城堡的大廳之中。

命運之人們?yōu)榱四軌蛴械胤铰淠_，已經盡可能讓大廳顯得規(guī)整一些，但還是到處擺滿了貨架，又用帷布和桌板分隔，在大廳里分隔出一家一家的店鋪，拼湊出了幾條曲折蜿蜒的街道。

若是不抬頭看天花板上精美的浮雕，和大廳盡頭爐火熊熊的壁爐，初來乍到者很容易誤以為自己來到了各種雜貨攤販扎堆的市集小巷。

有約莫三十名的命運之人正在這條地形復雜的“廳巷”里活動，翻看著各種貨架和桌板上擺放的商品，因為這些商品都只是基于攤主記憶的投影罷了，通常是不會有人專門照看的，就那么隨意擺放著。

三四十多人，算是命運市場里的高峰活躍人數(shù)了，大伙平日在現(xiàn)實里為了生存奔波，只有到了晚上才會人多一些。

雖然大家都戴著半遮面的口罩，但只看他們的肢體語言，也知道大家的手頭都不富裕，挑選物品時也顯得格外糾結。

每位命運之人的身旁都跟了一只小貓，毛色和花紋各異，都是蓀蓀的分身。

而當卡林進入命運市場所在的夢境城堡，蓀蓀橘色大貓的本體投影，便從屋頂落下，被卡林抱在懷里。

“如何？大家都到位了嗎？”卡林撓了撓貓下巴。

蓀蓀喵道：“正在陸續(xù)到位，我的分身正在通知大家。”

卡林稍微等候了一會，洛依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大廳的側門。

洛依，學堡最出色的椰蚤彈槍手和槍匠，也已經被引薦為命運之人。

蓀蓀的命運魔法依靠對命運的觀測來篩選那些有能力攪動星球天命的人們，但對龍偶師而言，一顆小小星球的天命究竟是什么，其實是很主觀的。

“我即是天命”，這樣的大話未免引人發(fā)笑，但龍偶師確實是有一些特權的，只要他向蓀蓀推薦，被引薦的人便必會成為命運之人。

卡林已經接連將自己的好幾位同學都發(fā)展成了命運之人，包括當初和洛依一道到林野動物園來見卡林的那位澤洛斯，在命運市場得到了足夠的資源，他也已經接近4級造影師了。

“實驗沒問題吧？”卡林問道。

洛依點頭，有些興奮：“已經經過十天的測試，取卵器確實有效，生產率大大提高了，第一批取卵器也都做好了。”

洛依點頭，又問道：“澤洛斯也已經是命運之人了，你知道的吧？”

“當然，他比你更早。”

洛依給卡林來一記輕輕的肘擊：“哼哼，果然是你搗的鬼...你知道嗎？學堡的安寧現(xiàn)在已經被你的貓和蠑螈攪得亂七八糟了。太好笑了，這兩只小動物利用學堡里復雜的通道地形，和大家玩了抓迷藏，只有找到它們的學生，才能暫時使用一次服務。”

“前兩天，聽說有一隊醉酒的學生突發(fā)奇想，鉆進排氣管道里，居然真的找到了它們倆，換回了一柄五度血禍刺劍，把學堡攪得雞飛狗跳。”

“老師們抓不到它們，已經快要抓狂了。”

卡林當然知道了，畢竟浮游蠑螈的躲藏行動在大方向上是由他來引導的。

洛依露出取笑的表情：“澤洛斯已經被關進了禁閉室，泰米爾老師也沒能護住他。尤其是我們的‘訓導主任’奧德里奇，他丟下自己在外面的‘事業(yè)’，專門跑回來整頓紀律。”

洛依警告卡林：“你最好也小心一點！”

卡林無所謂的點了點頭：“你呢？你們把精力都放在私下實驗和制作新的取卵器上，秀琳老師沒有什么意見吧？”

“你不懂秀琳老師，她看起來很兇，是因為你們總是在打攪她的研究。她其實是一個‘癡才’，只在乎如何做出更猛更沖的子彈，才不在乎我用什么方式去做。”

洛依在與秀琳老師密談之后，在研究中心十五人的槍彈制作組里，拉出了五個關系最牢靠的同學，在特薩公館的附近秘密搭建了一間新的車間，開發(fā)和試驗最新的取卵器和椰蚤彈。

卡林：“那就好，那你們就放心大膽去做吧，我很需要這批彈藥。”

“我在這里也聽過一些傳聞。”洛依低聲問道：“你確信要這么做嗎？這批彈藥如果投入到更有希望的地方，完全足以打開一座城市的局面。但若是用來支援他們，肯定會賠得血本無歸的。”

卡林：“不會賠的，我給你們預留了足夠的利潤，不會讓大家吃虧的。”

“我不是在說‘我們’，不是在說學堡。我是在說‘你’。”

洛依用指尖點了點卡林的胸膛。

卡林笑了笑：“總不能視而不見，我又騙不了自己。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明明有辦法參與其中，如果連我都不去見證，那他們一生的抗爭，豈不是就徹底無人知曉了嗎？”

“畢竟他們可是連一個寄生者都不打算放過，要全都帶到地獄里去。”

“這座城市最終落幕的歷史，這些人們可歌泣的故事，不該無聲無息匿跡，就由我來記住好了。”

洛依嘆了口氣：“隨你好了，我們掙扎活著已經夠辛苦了，我只管制作彈藥和取卵器的事。”

她又錘了錘卡林的胸口：“這些告白，你該當著別人的面去說。”

卡林哈哈道：“那怎么能，我只是在做自己覺得有意義有趣的事，不能讓別人徒生煩惱。”

結束了這個話題，卡林又與洛依聊了兩句。

“名字也就罷了，不要暴露現(xiàn)實身份的細節(jié)，已經有命運之人被轉變?yōu)榧纳吡恕ｋm然蓀蓀的分身不可能被抓住，但還是要小心防備死靈蟲通過什么辦法得到你的信息，在現(xiàn)實里按圖索驥追殺你。”

卡林囑咐洛依。

“學堡那邊也是，老師如果忍受不了底下的學生們亂來，搞不好真的會弄出什么肅清行動，你要小心老師們的耳目。”

學堡，并不是絕對安全、絕對和諧的象牙塔。

有些同學，對老師們的行事風格猶心存不豫。但也有一些學生，已經完全接納老師的思想，成為了老師的“爪牙”。

卡林道：“總之，還是那句話，萬事小心。”

“少啰嗦！”

洛依終于忍不住撲了他一下，用臂彎纏住卡林的脖頸，輕輕搖晃了兩下。

但關系復雜的溫存，也就點到即止。

不一會，夾在兩人中間的蓀蓀，喵喵提醒卡林，詩奈爾已經進入城堡了，兩人便繞著大廳外圍走了半圈，找到了正站在等身鏡前照鏡子的詩奈爾。

她沒有穿戴那身掩蓋了一切特征的猙獰異蟲盔甲，在夢境里，她總算有機會看看曾經記憶中的自己。

明滅不定的爐火照耀著她的面龐，分明也只是一位眉目柔軟、年輕又美麗的女孩。

她穿著有漂亮蕾絲花邊的白色連衣裙，敞露白皙的手臂和脖頸，仿佛想要去一場郊游。

已經多久了，從八年前開始，最早是滿身血污的護士服、手術服，常常在手術臺前忙得天昏地暗，總是忘記清洗和更換。

后來穿的是生化服、防化服，脫卸和穿戴也很麻煩。

再后來是蟲苞里延伸出來的盔甲，漸漸覆蓋全身，便再也脫不掉了。

她都快忘記了，自己如今其實也只是二十余歲的年輕女孩。

“怎么樣，前線吃緊嗎？”卡林和洛依走了過來。

詩奈爾轉過身子，裙擺輕搖，她沖著兩人展顏一笑。

“剛剛扛過一波進攻，喪尸們暫時退走了，我便將防務交給其他法師，趕緊跑了進來，厚著臉皮到大家面前露面，希望能多爭取一些支持吧。”

卡林定定看了她兩眼，將這張第一次見的臉蛋記錄在心底。

“走吧，人已經到齊了。”

“嗯！”

詩奈爾向前邁步，掂了掂腳尖，找回了一點青春時期的輕盈感覺，跟著卡林和洛依拐進廳巷角落的一處攤位里。

將帷布拉開，不大不小的攤位里，竟然已經蹲了二十多個人。

人們紛紛向卡林問好。

他們全都是槍匠，是卡林特意挑選出來的。

不一會，叁號帶著拾伍號和叁拾柒號也走了進來。

他們三人來自同一座城市，同一個組織，皆是開拓者家族的直系成員，也就是當年組織太倉移民計劃的十二位主要資助者其一的直系后代。

三人都很出色，擁有著攪動命運的力量，因而早早被蓀蓀的魔法認定為命運之人。

“人到齊了，那么就開始吧。”

卡林作為主持人，將命運之人當中的槍匠們聚攏在一起，成立了名為槍匠工房的協(xié)會。

目的是分享制作槍彈的工藝和竅門，分工合作，提高椰蚤彈和槍械的品質和生產效率。

在卡林的示意下，洛依將一件煉金器投影在手掌之中。

“這是利用特制龍涎配方，所制作的取卵器。”

卡林使用從龍之力，以及步卒龍偶的龍裔桑腺液混合其他藥材調配出的藥水，大約確實算是某種龍涎吧。

椰蚤，其實是一種頗有挑剔的翡翠靈蟲。

野生狀態(tài)的椰蚤，蟲卵會在椰子殼中孵化生長，吞噬椰子內的營養(yǎng)物質，成蟲后直接將椰殼作為自己的外殼，臥在沙灘之上偽裝，遇見獵物就像炮彈一樣彈射攻擊。

槍匠們想要獲得椰蚤的蟲卵，一方面要將椰蚤母蟲喂養(yǎng)妥當，使它具有充足營養(yǎng)并產生產卵意愿，另一方面也必須選用品質優(yōu)良的取卵器，形狀上不一定要特別像椰殼，但至少得具備充足的營養(yǎng)，并讓母蟲獲得充足的安全感，它才會在其中產卵。

母蟲只在意取卵器中是否擁有足夠幼蟲結蛹的營養(yǎng)。

它是不在乎自己子孫的，不管是被人類們拿來當成子彈還是炮仗。

因為母蟲很清楚，槍匠們在幼蟲進入蛹化階段時，便能預測其成蟲品質。

劣質的蛹會被拿起喂家禽，普通和優(yōu)秀的蛹會制成子彈，而最完美的蛹會被槍匠們留下，培養(yǎng)成下一代母蟲，世代延續(xù)，不斷優(yōu)化。

而研究中心的秀琳老師所帶隊研制的取卵器，搭配卡林提供的材料所制作的“龍涎藥水”，能使椰蚤幼蟲在結蛹后有更高的幾率成長為完美幼蟲，對母蟲而言有著莫大的吸引力，會吸引它們不斷產卵。

聽了洛依推銷的槍匠們精神振奮，此前他們之間也有交流，學堡的椰蚤培育技術在整個太倉星上來說也都算得上是有其獨到之處，又有壹號命運之人卡林作保，槍匠們還是很信服的。

有人便詢問起取卵器的價格。

洛依看向卡林，卡林便說不需要魔晶購買，他只希望對方每拿取一個取卵器，便要在規(guī)定的時限內，向他交付一百枚普通品質、或是十枚優(yōu)秀品質的椰蚤彈。

卡林不必解釋，因為其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這批彈藥就是交給奧思町的。

和帶著面罩的其他命運之人不同，詩奈爾的臉上沒有任何遮掩，因此自從走進攤位里，雖然只是坐在一旁安靜不語，卻也頻頻吸引人們的目光。

槍匠們詢問洛依在實驗中測試出的取卵器的詳細數(shù)據。

數(shù)據的確很漂亮。

讓槍匠們不禁開始展望未來。

“我們可以在地方上組建起更專業(yè)的生產線，不再所有人都去為食物發(fā)愁，而是一起生成子彈，用子彈去換取糧食。”

“我們可以細化分工，每個城市專注于研究和生產一種零件，再通過命運市場組合拼裝，這樣能大大提高效率！”

又有人說：“我倒是覺得，比起魔晶石，在末世里子彈才是更硬的貨幣。”

卡林等待了一會，等到槍匠們稍許宣泄了各自的興奮，輕輕敲了敲桌子，打斷了槍匠們思如泉涌的想象：“諸位，那是未來的事。現(xiàn)在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盡快交付第一批彈藥，不管你們是從過去的彈藥存貨里掏，還是拿到取卵器以后加班加點生產。”

“諸位，能做到嗎？”

槍匠們紛紛應好，但卡林還是用目光去看每一個人，一一獲得對方點頭答復，與洛依約定訂購的取卵器份數(shù)，商定雙方交貨的細節(jié)。

事情比想象中要順利得多，卡林事先準備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演講，也沒派上用場，盡管椰蚤彈是每家每戶都最需要、也最不嫌多的物資，但槍匠們都積極應諾。

等到眾人將事情全都談好，洛依將賬目攤給卡林去看，幾天內竟也足能湊出三千多枚椰蚤彈了。

抱臂坐在攤位一角、也是一副少女身段的貳號命運之人，突然開口道：“捌號，你也和大家說幾句吧。”

被點名的詩奈爾稍微遲鈍了一下，奧思町并沒有槍匠參會，那里的槍匠要么已經嘔心累死在了案臺上，要么已經拿起槍走上了戰(zhàn)場前線。

看著面前的人們積極地向卡林和洛依交待各家交付子彈的時期，她剛剛一時有些走神了，明明也是一座城市幸存者的領導者，一副少女打扮的她，好像也變得像不成熟了，一時想不出什么臺詞。

雖然是她與他們是第一次這樣坦誠見面，但多半也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她掩飾般的笑了笑：“對不起，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看見諸位英才薈聚于此，我感覺對太倉桑女的未來也有了好多希望。”

“奧思町會盡全力料理好家事，絕不會讓自己家里的麻煩，拖累桑女的未來。”

她站起身，雙手將裙擺挽在腿邊，深深鞠躬。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