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遠盤腿坐在巡風身邊。
男人的情況很糟，渾身上下裸露的皮膚紫得發黑，七竅淌著黑血，即便有霍雨浩的冰層阻隔，王懷遠還能聞到淡淡的腥臭味。
解析之眼中，構成男人的信息素正在不斷分裂，又被生命之氣拘束在一起。
這哪里是個人，這分明是拿膠帶拼出的積木，淡灰色的死亡氣息已經不可避免在男人體內誕生。
“遠哥。”霍雨浩宛如做錯事的孩子，忐忑問道：“你有辦法嗎？”
碎成散裝了，伊萊克斯都治不了，鬼才治得好。
但碎成這樣的人也難得見到。
“有辦法。”
聽到這個答案，霍雨浩忐忑的心終于落下，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舒心地笑道：“不愧是遠哥。”
王懷遠冷哼一聲，語氣變冷：“你高興的太早了。”
聽出遠哥話中的冷漠，剛剛露出舒心笑容的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霍雨浩的母親是重病去世，從公爵府離開后，他最多只參與過獵殺魂獸，從未真正清晰地感受到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
不用問，王懷遠猜得到地上這個男人是因為霍雨浩受的傷。
孤身從公爵府出走的少年就像一個刺猬，將自己的內心封閉在冰冷的盔甲里。
王懷遠知道，他強烈自尊的軀殼底下，掩藏的正是對無能的痛恨與自卑。
少年不怕殘忍冷漠的刀，早在母親去世時他就準備好了盔甲，做好了直面人生困境與磨難的準備。
但這次，落在他眉心的是溫柔。
頃刻間，少年被殺的丟盔棄甲。
“雨浩，從醫學的角度來說，他已經是一個死人，就算強行保住性命，五感盡失的他與活死人沒有區別，后半生將帶著生不如死的后遺癥茍延殘喘。”
“他沒有自理能力，衣食住行都要人照顧，就連基本的排泄，也將在他人的照料下進行。”
“他會活的像個寄生蟲，沒有半點尊嚴可言。”
王懷遠平靜道：“即便如此，你也要救他嗎？”
少年目光呆滯站在原地，看著地上無意識痛苦呻吟的男人，光是聽王懷遠描述，他都能感受到那毫無希望的灰色未來。
行尸走肉的活著，真的算是活著嗎？
霍雨浩不知道，他從沒想過這個可能。
生在公爵府，雖然是最低賤的丫鬟之子，霍雨浩的童年也有一束光陪伴。
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小霍雨浩感覺身上被毆打的傷也沒那么疼了。
他就像一根野草，環境再惡劣，也頑強地將根深埋在泥濘里。
賴活著也是活著，能活著又為什么要死。
所以當看到五感盡失不成人樣的巡風，霍雨浩腦中的念頭極為單純。
活著！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他沒想過后遺癥嗎，想過，也只是想過，再痛苦也是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沒有希望的未來，霍雨浩想象不到。
他干澀道：“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王懷遠平靜到有些冷漠：“有，代價很高，你付不起。”
是啊，連無所不能的老師都需要利用生靈之金才能勉強吊住男人的性命，遠哥要救，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價？
解析之眼中，男人體內的死氣越來越濃郁，王懷遠催促道：“救不救？”
無形的生死天平將少年壓迫地喘不過氣。
仔細想想，他連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他不插手，男人也是死局。
理智在規勸他放棄掙扎，男人的死亡早已蓋棺定論，名為霍雨浩的存在，僅僅只是見證生命落幕的演出。
觀眾是無法改變故事結局的，所以掙扎什么呢？
霍雨浩猛地抬首，直視王懷遠看不清情緒的眼眸，用盡全身力氣，緩慢而鄭重點頭。
“救。”
怎么可能不救。
破破爛爛的男人強提最后一口氣擋在他身前的背影，可是發著光啊。
王懷遠頷首，朝霍雨浩，準確的說是霍雨浩體內的伊萊克斯喊道。
“老頭，幫我挪個地方。”
蕭蕭的幻陣存在局限，陣法的迷幻效果只能迷惑陣中之人，在陣外遠眺，可以將陣內的情況盡收眼底。
接下來的事情不能被其他人察覺。
伊萊克斯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眼下巡風的情況與逆轉生死無異，從死氣誕生之時，男人便不可逆地走向死亡。
逆亂生死，這份因果，你承的住嗎？
灰色的魂環從霍雨浩腳下升起，化作武魂的伊萊克斯虛影漂浮在霍雨浩上方，權杖高舉。
死靈灰氣構建出一扇精致白骨浮雕的不詳之門，門的后方，是無盡不死生靈的亡靈半位面。
半位面與這方天地相連，但又自成一體，在伊萊克斯的主導下，可以做到屏蔽神明。
灰蒙蒙的天空下，三人出現在一片空曠的平原。
伊萊克斯朝王懷遠鄭重道：
“老夫已經驅散掉周圍的無意識亡靈，王小子，你盡管放開手腳。”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還年輕，需要老夫幫忙直說，不丟人。”
王懷遠沒有想到這位死靈大魔頭居然還有如今這副面貌，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朝他微微點頭。
等轉過身，臉上只剩下莊嚴與肅穆。
才剛剛掌握完全體的瑞獸之力就要逆亂陰陽，命運真是無情吶。
王懷遠心中嘆息，右手作手刀式劃過眉心，即便是以王懷遠如今的忍耐力，也不由得發出痛苦的悶哼聲。
“遠哥！”
霍雨浩指尖攥地微微發白。
在他緊張的注視中，在王懷遠裂開的皮膚底下，暗金的豎瞳緩緩睜開。
霎時間，王懷遠雙腳離地，墨綠的長衫無風自動，以王懷遠為圓心，無形的氣勢壓倒四周的野草，烏黑的短發化作純白，化作及腰長發。
臉還是那張臉，但霍雨浩和伊萊克斯敏銳地察覺到，“王懷遠”的狀態變了。
新出現的白發男人目光深邃，帶著揮之不去的悲傷，又好似按捺胸中的怒火。
明明人在這里，精神探測掃過，卻像是掃中一團空氣。
自在這方世界蘇醒之后，伊萊克斯第一次擺出如臨大敵的肅穆神色。
“你是誰？”
白發男人淡漠瞥了他一眼，似是感到無趣，又收回視線。
“吾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