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州城，將軍府。

哭聲震天，一片縞素。

明王軍將府衙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觀其數量，明顯是元氣大傷，屬于實實在在的哀兵，打斷脊梁的那種。

根本就見不到軍魂的影子了，甚至洪武牽馬進入也無人注意。

韓山童生前一直為明王軍奔走，幾乎沒有享受過大元將軍府的待遇，此時卻在里面受眾人瞻仰，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洪校尉，去給明王上柱香吧。”

卻是劉福通前來迎了一迎，顯然他雖然主持韓山童的葬禮，但城外發生了何事他始終一清二楚。

甚至表明了洪武的身份，以免不明事理的宵小出來鬧事。

洪武當即會意，點頭接過香火，禮畢韓山童家眷，便來到正廳韓山童停尸處，準備上香。

韓山童死前有令，自己絕不和那些王公貴族一般勞民傷財，大興白事。

若是沒守住穎州城，就一把火燒了自己尸身，但要是明王軍打了回去，便將其尸身沉入癸水湖。

發跡于斯，葬身于斯，當是他最好的歸宿。

故而雖然家眷幫韓山童整理了遺容，但洪武依舊能感受到尸體上的妖魔氣息，看出韓山童是因何而死。

“另兩種鵬族氣息很是陌生，但鵬驚雷的金雷啄卻是熟悉之至，看來韓大哥是死于鵬族三大長老聯手，不可不防！”

洪武恭敬的躬身拜了三拜，上完香就要離去。

卻被一個年輕人叫住。

“你就是洪武吧，你的部下當了逃兵知道么？”

此言一出，周圍不論家屬還是軍官，都紛紛怒目而視，仿佛洪武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般，如果這里不是韓山童的靈堂，恐怕都要一擁而上了。

“這里是明王靈堂，都給我安靜！”劉福通此時站了出來，面色鄭重，目光緊盯著叫破洪武身份的年輕人，轉為傳音道：“韓林兒，注意自己的身份，未來明王軍領袖如此的口不擇言，是怕別人看不破你的心思么？”

韓林兒略有不服，只是咕噥了兩句。

“未來？這明王軍哪里還有什么未來。”

一陣冷厲的目光掃過，壓迫得韓林兒訥訥不言，劉福通就要發作，卻被洪武制止。

“劉大哥，能和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嗎？”

見洪武面色堅決，劉福通長話短說，通過傳音將他困于癸水湖底之后的事情一一道來，并將他所領的飛馬軍離開緣由說清。

原來孫成穆兩女見戰事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而且離韓山童所言時限越來越近，便和他商量了個折中之策，由韓山童替飛馬軍凝聚了一個小型軍魂，然后趁戰事平平的時候偷偷前去癸水湖嘗試一番。

若是有效果，韓山童便找機會率大軍來解救洪武。

但若是沒效果，就要抓緊時間另尋他法，即使一直被戰事壓的喘不過氣，也不能再拖了。

可巧就巧在，兩女剛走沒多久，妖魔大軍就殺來了，而韓山童本與鵬族六、七長老酣戰，但一直說是負傷的五長老突然全盛偷襲而來，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雖然韓山童極盡升華，連剛凝聚的藍色寶冠都破碎了，也還不是三位長老的對手，至于劉福通等人更是連插手的空間都沒有。

最終韓山童一人殿后，才換得明王軍主力得以保存，退守穎州城。

等韓山童回城后，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沒了生息，遍體鱗傷，內臟被毀，純粹是想見家人最后一面的執念才支撐著他回來，而那陪同他作戰兩匹異種黑馬，則是和其主人一起消散在天地間，連尸骨都沒了。

后來眾人清點大軍傷亡的時候才發現，洪武所領那一支飛馬軍居然憑空消失了。

而嘗試營救洪武的計劃除了韓、劉二人誰也不知道，所以就在韓林兒的有意宣傳之下，洪武一部成了臨陣脫逃的逃兵，自然而然就被凄慘的眾人所痛恨。

大敵當前，為了營救區區一個校尉，劉福通就算說清楚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洪武了然于胸，看也沒有看韓林兒一眼，而是轉身面朝眾人，拱手行了一禮，鄭重道：

“我知道大家很憤怒，但我想說的是，洪某以及我的部下，作為明王軍的一份子，斷然不會做逃兵！”

洪武擲地有聲的發言雖然有人會信，但還是有更多的人不信，紛紛竊竊私語，有的甚至破口大罵。

“我怎么見都沒見過你，肩頭還有個鵬鳥，肯定是個奸細！”

“對，不是逃兵肯定是奸細，不然怎么突破妖魔大軍進城來的？”

“那三個鵬族長老還在外邊呢，你一個無漏境憑什么，我看，是逃兵加奸細！”

見眾人叫罵，韓林兒面露喜色，看得一旁的劉福通眉頭深皺。

“山童哥，你兒子真的能做好這三十萬明王軍的領袖嗎？”

可惜韓山童臨死時并沒有對明王軍的下一任首領作出安排。

也不知是對未來絕望，還是最后韓山童的腦子里只剩執念，反正依據明王軍里普遍認同的父死子繼的傳統觀念，韓林兒目前就是未來的小明王，他劉福通依舊只能輔佐而已。

“恐怕只能和當今的皇帝一樣，為大元養老送終！”

突然一聲佛喝，震住了在場所有人，包括沾沾自喜的韓林兒。

“跡那南！”

金剛界真言，意為智慧。

眾人群情激奮的沖動消退，理性重新占領高地。

洪武趁機道：“眾位且聽我一言，如大家所見，我不過是個無漏境，如果我叛變了，如今回來難道是只身送死的嗎？當務之急，應該是一致對外，想辦法退敵才是正理！”

聞言，眾人又是一陣竊竊私語，但風向已變，不被節奏帶偏的人終究占了大多數。

“據我所知，去年我父是和你一起去的癸水湖，那時你還是個凝氣境都不到的小修士，是我父打跑了深入癸水湖的金翅大鵬。如今你回來了直接就到了無漏境，難道不是我父替你擋下了無窮的壓力？現在卻仗著癸水湖的機緣來大放厥詞，依我看，鵬族所求之物就在你的身上，只要將你送給鵬族，城圍自解。你得了清白，救了大家，我自會率眾人為你日夜奉香火，萬世流傳！”

韓林兒急中生智，但不可謂不是一條好計。

抓住了明王軍上下被困的絕望心情，借著自己小明王的身份，加上半真半假的內幕消息，立時又將眾人的狂熱引爆。

“證清白，得香火！”

“證清白，得香火！”

“證清白，得香火！”

一陣陣的聲浪比之前更猛烈，似乎要將中心的洪武淹沒。

劉福通知道明王軍前身作為白蓮教眾，對香火有多深的執念，就要傳音告訴洪武暫避鋒芒。黑龍一臉憤怒，卻也做好了準備，只等洪武一聲令下，便飛速離開這個是非難分之地。

避重就輕，轉移禍端，這位小明王倒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只是這心胸嘛，實在狹隘了些。

洪武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他，但現在確實講不了道理，也爭取不到明王軍的幫助了。

他目光移向正廳里安穩躺著的韓山童，默默哀悼了幾息，然后身子陡然升起，聲音震天動地。

“鵬驚雷，出來受死，今日，我要殺得鵬族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