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下,董清野走進客棧,用“指鹿為馬”的神通,以普通道士的身份入住。
“楚師兄沒有妹妹,那么之前那兵家美人的身份就不能再用了,以免惹禍上身。”
接下來這段時間,他要好好休養休養,順便打聽消息,距離這里最近的門派是什么,然后混進去看看有沒有什么功法可以幫助自己。
“人魈只是個謊言?真相究竟是什么?”
董清野想不明白,也不想那么明白,只要可以好好活著,有尊嚴的活著,糊涂荒唐又何妨?
這個世界哪怕再怪誕,只要能力足夠強,煉化了本命瓷,有個人族身份,照樣可以風生水起。
董清野對“除魔衛道,天下太平”暫時不關心,自己都過得身不由己,誰還管天下蒼生?
夜晚已經很深了,躺在床上,董清野感受著自己身上那層紙皮,頗為感慨。
“這紙皮不僅僅只能防風,還對恢復有用,有大用。”
已經很疲憊了的董清野幽幽睡去,有鬼眼掩蓋氣息,自己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街道上多了好多乞丐,貨郎食夫們人來人往,大多數人都氣色都不好,有的甚至餓的發慌。
“你說什么?饅頭三文錢一個?以前不是一文錢嗎?你怎么不去搶啊?”
“你也不想想,這次甲子天災,鬧的是什么?鬧的可是蝗災,糧食多珍貴啊,賣三文誰也不虧誰。”
大清早,剛從藥鋪里出來的牛二正和一個賣包子的大娘討價還價,頭上剛縫線的他兜里沒剩幾文錢。
看著三文錢一個的饅頭,癩子頭牛二便想起了那個地主,心里很不爽。
“天災天災,災的都是窮人,富人哪里會受影響?終究是我們窮人扛下了所有。”
轉頭瞧了眼藥鋪,牛二的心情更差。
“活了七十九歲,自己只生過一次大病,都是在天災降臨時,太平日子,人們都不生病,藥鋪怎么活?”
“只能靠外傷,傷情重了,隨便縫個線,涂點金瘡藥,就要吃人不吐骨頭。”
在這天災下,會有瘟疫出現,百姓難得生病,自然也是藥鋪郎中大豐收的時候,價格自然也很貴。
郎中有沒有法子還不好說,很多窮人就連走進藥鋪的想法都沒有,只能寄希望于祖上傳下來的土方子,能活下來就活,活不下來也是種解脫。
“富人嫌命短,窮人嫌命長,要是可以賣命就好了,活那么久真她娘的累。”
牛二突然不說話,愣在原地,賣包子的大娘看著他的落魄樣,有些看不下去。
“兩文就兩文,拿著趕緊滾,你這模樣,站在這里會影響我生意的,來天災了,生意明明就不好做,晦氣。”
付過錢,牛二拿著饅頭失魂落魄地走了,現在的他真的身無分文了。
來到一個胡同里,牛二坐了下來,傷心地啃著饅頭,想起了好多事情。
牛二天生癩子,出生就被父母遺棄,是破廟里那些乞丐四處乞討,省吃儉用把他養大的。
“要是有神通就好了,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
有只大癩皮狗夾著尾巴來到牛二身邊,看著他手里的饅頭吐著舌頭。
“你想吃?滾滾滾。”
二牛抬手嚇唬它,沒成想那狗呲牙咧嘴起來,就要咬他一口。
牛二也不慌,自己可是搶過劫、殺過人的人,左右看了看,沒有趁手的石頭,于是拔出那把銹跡斑斑的銅錢劍。
“不知道能不能砍死這狗?不要再受傷了,又看不起病,不看又痛苦。”
癩皮狗向牛二撲來,牛二揮劍砍去,伴隨著噗呲一聲,然后一陣狗叫,銅錢劍輕而易舉地把癩皮狗砍成兩半。
這還沒完,狗的兩截身體居然在幾息之間變成了一堆枯骨。
牛二滿臉驚駭,但很快欣喜若狂:“老子也是有神通的人了,哈哈哈,妙啊,真妙。”
緊接著,牛二便知道自己昨天究竟錯過了什么?
“道爺是真的會神通,不是鬼,也不是人魈,那是真正的仙人啊。”
也曾尋道欲拜師,仙嫌相丑怕以恥。
牛二小心地將銅錢劍用破布包了起來,這么好的法寶可不能被人看見,以免遭受無妄之災。
抱著銅錢劍,牛二邊啃饅頭邊往最近鬧邪祟的村子趕,心想著打出個名頭來。
如果途中遇見道士就拜師學藝,哪怕有風險也不怕,本來就是爛命一條,還會害怕有個瘋子仙人當師傅?
牛二想等以后改頭換面了,好好發財,取十個婆姨。
大宋京都,一處練武場上,王秀秀單手握著木槍,朝著那一個個漆黑人木樁刺去。
剛回家不久,稍作休整的她沒有閑散下來,目光很堅定。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身材魁梧的男人看著王秀秀如此勤快,有些不適應。
“小秀,別灰心啊,這次人魈逃跑,不怪你,倘若是老夫親自出馬也不一定找的到。”
“師傅我知道,怎么的?以為我想不通?”
王秀秀白了自己師傅一眼。
“對了師傅,你不是知道楚羽生嗎?有沒有聽說他有個親妹妹,叫做楚羽蓉,是個兵王,真羨慕。”
中年男人狐疑起來,楚羽生他知道,但他不是孤兒嗎?哪來的妹妹?
“你從哪里聽說的?那個書生是個孤兒才對,哪里來的親妹妹?”
“孤兒?”
王秀秀心頭一沉,“書生是孤兒的話,那人又是誰?大奉的細作?還是說……”
“師傅,我似乎放過了那個活水鎮的人魈,他換了女人模樣,身上的煞氣壓迫與您的差不多,難道是他的妖術神通可以假扮兵王?我當時信以為真了。”
王秀秀將自己與那楚羽蓉的經過從頭到尾告訴了自己師傅。
中年男人臉色凝重,“活水人魈現在是大宋通緝要犯之一,還能偽裝兵王,這樣的事情以前從來沒有過。”
“還有一種可能,活水人魈的神通就是兵家之流,只是他用了品階極高的障眼法?還是說,真有大奉兵王易容成女人潛入大宋?最后一種可能就是,楚羽生當真有個妹妹,而且找到了家人,不再是孤兒。”
事情變得復雜起來,一邊是尚在逃逸的奴隸人魈,一邊是波譎云詭的廟堂之爭。
“事有蹊蹺,我這就去司內稟報,派人去好好調查。”
中年男人起身離開。
王秀秀愣在原地,其實她心里希望那不是人魈,哪怕是大奉人也無妨,因為兵家尚未出過一個女子兵王。
“難道女人真的不能成為兵王嗎?”
道士站在墻邊,看著那些懸賞令,有老人二百變人魈的殺人逃犯,用他人身份藏于人間,也有奴隸變的人魈如何蠱惑人心,屠戮地主一家。
“方閑?這就是把我打傷的人魈?實乃禍害也。身為道士,必除魔衛道。”
道士有了目標,先宰了老人人魈,再尋方閑一回斬之。
“咦?”,道士仔細看著方閑的畫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對著旁邊的一個小水洼打量著自己的眼睛。
“眼目者,精氣神匯聚也,有傳代之妙。此人魈竟有些像我,怪哉怪哉。我又不是他爹,為何會這么像呢?”
道士掐指一算,瞬間一陣頭疼,就跟算他自己的過去一樣,十分兇險。
最近兩日,道士沒有再陷入迷惘,上次這樣清醒是多少年前已無從知曉,難得清醒。
“修為虛妄何渺渺,瘋癲半仙真可笑。飲酒衛道多殺妖,清醒道低也可妙。”
道士不再想那么多,現在的他只想有個正確身份,只想做個好人,做個維護正義的道士,與往事無關,與修為無關。
道士離開活水鎮,往驢水村趕去,除魔衛道在路上。
董清野幽幽醒來,這一覺睡了三天,感覺身上的傷好了大半。換上這雙鬼眼后,董清野發現自己會做噩夢,夢里有個人在追殺自己。
“可以感覺的到,這眼睛的作用不僅僅是指鹿為馬和偽裝氣息,還可以讓人精力充沛。”
董清野下樓,點了一桌子菜,狼吞虎咽地一掃而空。
“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不吃是不成的。”
視覺靈敏的董清野察覺到旁人異樣的眼光,竊竊私語,他明白人家的偏見,肯定覺得自己是個乞丐。
董清野身上散發著濃郁的汗臭,上面還有血跡,不知道的怕會以為是吃霸王餐被打的。
小二也有些嫌棄,如果不是董清野銀子給的足,不然客棧的門都不會讓他進。
“看來得弄身衣裳,不然和人難打交道得很。”
“這位小道爺要身什么樣的衣服?”
裁縫打著算盤,瞇眼看著柜臺前的董清野,很是嫌棄。
“給我做身道服,要面料最好的那種。”
董清野拿出一錠銀子拍在桌上,裁縫的態度瞬間大有轉變,恨不得當孫子。
“道爺真是氣象不俗,請到這邊來,小的給您量一量尺寸。”
走出裁縫店,看到墻上的懸賞令,董清野微微皺眉,“想不到我都成大宋頭等要犯了,幸好誤打誤撞得了一雙眼睛,可以遮蔽身份,甚至遮掩天機。”
想起楚羽生當時算自己的時候那個樣子,董清野知道,尋常修道之人是看不出自己的奴隸身份的,就怕遇見比楚羽生還神通廣大的人。
黃昏時分,官道上有兩人拖著個麻袋,上面貼了張黃符,里面似乎裝著個人。
“道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您就收我做徒弟成不?若是不嫌棄,我給您養老。”
牛二憋了好久,醞釀了一晚上,終于跟道士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前兩日,興沖沖的牛二提著銅錢劍,前往驢水村,想一戰成名,劍斬人魈,不成想懲惡揚善不成,還被人魈以美婦人之面綁了去。
就在人魈即將下鍋煮了自己的時候,幸虧道士突然現身,手持桃木劍,挑著黃符,三下五除二將人魈制伏,救下了自己。
跟著道士,哪怕知道有風險,牛二也想著拜他為師,覺得這是真神仙,只是一路走來,不敢開口。
道士看著牛二,掐指算卦,閉著眼睛。
“等三更天的時候,舉行入門禮,你就是我的開山大弟子,日后隨我一同懲惡揚善。”
牛二有些不知所措,“就這么答應下來了?老子真的是走大運,時來運轉。”
“謝道爺收留,徒兒有禮了。”
牛二當即放下麻袋,對著道士三叩九拜起來。
“起來吧,咱們去衙門,領取賞錢,做好事去。”
“好嘞,師傅。”
換上一身新道服,董清野的精氣神煥然一新。
客棧后院,董清野燒著火盆,將破舊道袍丟了進去。
“咦?”董清野驚奇地發現,那破舊道袍居然點不燃。
“這不會又是一件法寶吧?”
從火盆里夾出道袍,董清野不禁感慨,“怪不得楚羽生這樣的讀書人會去騙取一個徒弟身份,原來那瘋癲道士渾身是寶。”
董清野想起道士破開肚子拿出鬼手折扇的樣子,“如果他對自己沒有敵意,不陷入瘋癲迷惘,待在他身邊未必不好。”
“可惜了,可惜了。”
董清野抱著腦袋,覺得錯過了一個散財童子。
“找到道士,趁他瘋癲,對自己沒有敵意,忘了自己的時候,再騙幾次,反正道士留不住記憶。”
斷崖之上,一只烏鴉站在枯木上,盯著個白衣書生。
“閣下何人?不必拘謹,有事還請直說。”
烏鴉開口:“楚先生,可算找到你了,我是墨家王淵,向您請教一件事情,司內急需。”
“哦?”楚羽生來了興趣,“但說無妨,小生知無不言。”
“大宋江湖傳聞,楚先生有個親妹妹,名叫楚羽蓉,已經來到大宋,不知是真是假?”
楚羽生儒雅一笑,打開折扇扇風,“原來是這件事了,小生有愧,雖然我行事坦蕩,但也撒過謊,小生雖是孤兒,但現已尋到家人,確有一個親妹妹,而且是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兵王。”
“為了不影響小生辦事,所以并沒有昭告天下,莫非是我妹妹嘴碎,說了出去,給你們司內制造了麻煩?如果當真如此,小生實屬慚愧。”
楚羽生對著烏鴉抱拳,以表歉意。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烏鴉像是如釋重負,“整個司內,因為方閑和你突然有個妹妹而弄不清楚,既然真相大白,那在下便回了。”
烏鴉飛走,楚羽生看著明月,覺得好笑。
“小師弟呀小師弟,以后整個天下都會知道我有個妹妹,哈哈哈,有趣有趣。”
走進裁縫鋪,董清野將破舊道袍丟在柜臺上,“掌柜的,這件衣服給我洗干凈,再把它修一修,價錢好說。”
掌柜收下衣服,阿諛奉承著。
“道爺放心,我定會讓你滿意。”
門外一群人不知要去哪里,鬧哄哄的。
“聽說那驢水村的人魈被高人降服了,還聽說是個山上神仙呢,我們快去看看。”
“可不是嘛,高人就是高人,告示公布三天就解決了,真是天佑我大宋啊。”
董清野攔下一個漢子,問道:“這位兄臺,方才那人口中的神仙現在在哪?”
“在衙門的斬頭臺那兒,說是要當著人們的面,斬了那人魈。”
站在原地斟酌了一會兒,董清野還是決定去看看,萬一真的是仙人修士,結交一下沒有壞處。
“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整天怕這怕那的,何尋煉化本命瓷的功法?哪怕被人認出身份,大不了逃命。”
“能算出我真實身份的人,肯定不止楚羽生一個,他神通廣大,為了算我都要折壽,想必其他人也吃不了好果子。”
活水衙門的斬頭臺,被百姓圍的水泄不通,借著月光,伴著燈火,上面的柱子上綁著個美婦人,額頭上貼著張紫色符箓,頭發凌亂,不斷淌著黑血。
董清野混在人群里,頭戴斗笠,靜靜盯著斬頭臺上的動靜。
見人來的差不多了,一個老道士露著黃牙,身后跟著個癩子頭從臺子后面登場。
董清野臉色難看,“癩子頭和道士啥時候混到一起了?道士又覺得自己是道士了?不覺得自己是儒家圣人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說明自己還有騙他的可能性,今日不合情景,日后定要找個機會,探探道士是否記得自己?”
“各位父老鄉親,這美婦人就是那人魈,今天大伙都在場,咱們當場斬了這雜碎。”
牛二捧著銅錢劍,在一旁等著。
“徒兒,拿劍來。”
接過銅錢劍,道士踱著罡步,向著美婦人脖子刺去。
噗呲一聲,黑血橫流。
美婦人發出慘叫,聲音不像人,像是幾種肉食動物混合起來的聲音。
臺下的人們大聲歡呼著。
人魈漸漸地停止慘叫,徒留尸體。
這還沒完,道士解開繩索,掐著人魈的脖子舉了起來,另一只手順著人魈脖子上的傷口一撕,一張血淋淋的人皮掉在地上。
人魈的真面目公之于眾,那是一個長著滿嘴獠牙,銅綠色皮膚,渾身褶皺的東西,眼睛泛著淡淡紅光,滿頭白發,全無生機。
道士將人魈尸體寸寸肢解,“道士我今天要讓她碎尸萬段。”
這駭人模樣,讓臺下的人們連連唏噓,眼里滿是恐懼,但很快就被興奮取代。
“仙人好神通,為人間除害,功德無量啊。”
在一片叫好聲中,衙門按道士要求拿出五百兩銀子,道士接過銀子,自己只留一點,然后朝著人們拋起銀子來。
“來來來,大伙拿去買糧食,我是好人,哈哈哈,大伙拿去買糧食。”
牛二在一旁不是很高興,不理解師傅為什么這么做,“這就是好事嗎?”
人群漸漸散去,道士看到一個身影混在人海,覺得有些熟悉,甚至自己那對眼睛有種見到故鄉的感覺。
“那人背上的劍絕非凡物,難道是同道中人?”
“道友請留步,咱們是不是見過?”
董清野聞言,道士記得自己,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還是先走為妙,天知道道士會不會突然發癲,認為自己是某個仇家,下場會和那人魈一樣。”
董清野裝作聽不見,步伐越來越快。
道士還在繼續喊:“那位道友請留步,我們一起去懲惡揚善好不好?”
董清野依舊沒有停下,道士摸著腦袋有些不理解,“這人是個聾子?還是說我搶殺了人魈,讓他有些不滿?”
“小道士,仙人叫你呢。”
一個漢子提醒董清野道。
董清野充耳不聞,只想著趕快離開道士的視野。
道士對著牛二道:“走,跟上那位道友。”